午夜的鱼塘,像一块泼翻的墨,将月光和星光尽数吞噬。
我站在塘边,冰冷的风灌进我的脖领,但我感觉不到丝毫寒意,心里反而有一团火烧尽后的平静。
身后是我生活了五年的家,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坟墓。
水面中央,一个巨大的黑影只剩下一个轮廓,偶尔随着水波晃动,像是在对我做最后的告别。
我没有告别,只是静静地看着,直到那巨大的黑影完全沉没,水面只剩下缓缓散开的涟漪。
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:从今往后,我们两清了。
01
车子驶入村口的时候,年味儿已经扑面而来。
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,贴上了崭新的春联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火和食物混合的香气。
我妻子李兰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,她指着窗外,兴奋地跟我说着村里的变化。
我一边应和着,一边将车稳稳地停在她家门口那片新铺的水泥地上。
岳父岳母早已等在门口,脸上堆满了笑。
然而,当一个穿着时髦皮夹克,嘴里叼着烟的年轻人走出来时,我嘴角的笑意还是不由自主地淡了几分。
他就是我的大舅子,李军。
他斜着眼打量了我一下,目光最终落在我那辆开了快六年的大众上,嘴角一撇,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“哟,姐夫,还开这破车呢?我以为你今年怎么也得换辆宝马回来。”李兰的脸色有些尴尬,连忙打圆场:“哥,说什么呢,这车开着挺好的。”我没说话,只是笑了笑,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年货。
岳母连忙接过去,嘴里却在附和着儿子:“小军说得也没错,陈峰啊,你也是个当老板的,这车确实该换换了,开出去没面子。”我心里一阵苦笑。
他们只知道我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,却不知道去年行情多差,我几乎是抵押了房子才让工作室撑下来,哪还有钱换车。
这些话,我没法跟他们说,说了他们也不会懂,只会觉得我是在哭穷,是在找借口。
李军没再理我,而是得意洋洋地指向院子角落里一辆崭新的摩托车,那车通体乌黑,线条流畅,在阳光下闪着贼光。
“看见没?雅马哈XMAX300,我刚提三天的,落地快五万了!”他拍了拍车座,眼神里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,“这玩意儿,一脚油门下去,你那破大众连我尾灯都看不见。”我知道,他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。
自从我五年前和李兰结婚,他就一直看我不顺眼。
他觉得我一个外地来的穷小子,配不上他那在镇上当老师的“天仙”姐姐。
这几年,无论我怎么努力,怎么对他们家好,都捂不热他那颗石头心。
我懒得跟他计较,提着一个特殊的笼子走向了后院。
笼子用黑布罩着,但里面不时传来几声轻微的咕咕声。
这是我的“追风”,一只我养了整整五年的信鸽。
它不是什么名贵品种,但对我来说,意义非凡。
那是我父亲去世前送给我的,他说,人得知恩图报,这鸽子通人性,你对它好,它就永远不会背叛你。
五年来,“追风”就像我的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,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加班的深夜。
工作室最难的时候,我几乎要放弃,就是看着它在笼子里安静地梳理羽毛,我才一次次地咬牙坚持下来。
我把它安置在后院一个废弃的柴房里,仔细地给它添了水和粮食。
“委屈你了,追风,咱们就待几天,过完年就回家。”我摸了摸它光滑的羽毛,它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指。
安顿好“追风”,我回到屋里,李军正唾沫横飞地跟一帮亲戚吹嘘他过去一年的“光辉事迹”,无非就是靠着岳父的关系包了点小工程,赚了几个钱。
他看到我进来,声音更大了几分:“有些人啊,就是死脑筋,放着家里的关系不用,非要自己出去瞎折腾,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子儿,活该!”我知道他在内涵我,但我只是找了个角落坐下,默默地喝着茶。
李兰走过来,有些歉意地拉了拉我的衣角:“你别往心里去,我哥他就那样,被我爸妈惯坏了。”我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我没事。
我知道,为了我,她夹在中间也很为难。
只是,我心里的那根刺,却因为李军的话,又被扎深了几分。
我以为忍一时风平浪静,只要熬过这几天,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。
但我万万没有想到,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,而我的“追风”,我最珍视的伙伴,已经成了别人餐桌上的猎物。
02
大年三十的下午,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,家家户户都飘出了年夜饭的香味。
岳母指挥着李兰和几个女性亲戚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,而男人们则聚在客厅里,抽烟、喝酒、打牌,好不热闹。
李军是当之无愧的中心,他一边发牌,一边吹嘘着他那辆新摩托的性能,引来一阵阵的附和与羡慕。
我融不进他们的圈子,索性一个人走到后院,想去看看“追风”。
然而,当我走到柴房门口时,心里咯噔一下。
柴房的门虚掩着,门锁被撬开了。
我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,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。
笼子还在,但里面空空如也,“追风”不见了!
地上散落着几根灰色的羽毛,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颜色。
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我疯了一样在院子里四处寻找,几乎把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,嘴里不停地呼喊着“追风”的名字,但回应我的只有呼啸的北风。
我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,李兰跑了出来,焦急地问我:“怎么了,陈峰?出什么事了?”“追风不见了!”我的声音都在发抖,“笼子被撬了,它不见了!”李兰愣了一下,随即安慰道:“你先别急,可能是不小心飞出去了,鸽子嘛,说不定自己就飞回来了。”就在这时,李军叼着烟,晃晃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,一脸看好戏的表情:“嚷嚷什么呢?丢了只破鸽子而已,至于吗?没准让谁家的野猫叼走了。”看着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,我心里的怒火“噌”地一下就冒了上来。
我死死地盯着他:“是不是你干的?”李军把烟头往地上一扔,用脚碾了碾,吊儿郎当地说:“姐夫,饭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,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?”“除了你,还有谁会这么无聊,撬锁去动我的鸽子?”我一步步向他逼近,双拳攥得咯咯作响。
岳父岳母也闻声赶来,岳母一把将李军护在身后,对着我就是一顿呵斥:“陈峰你干什么?还想打人不成?不就是一只鸽子吗,丢了就丢了,大过年的你非要找不痛快是不是?”“妈,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鸽子,那对我很重要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岳母翻了个白眼:“再重要不也是个畜生?还能比人重要?为了个畜生,你就要跟你大舅子动手?我告诉你,今天你要是敢动小军一根手指头,就别想进我家的门!”李兰也在一旁拉我:“好了好了,别吵了,大家都在呢,多难看。哥他肯定不会干这种事的,我们再找找。”看着这一家人同仇敌忾的样子,我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和心寒。
是啊,在他们眼里,我只是一个外人,而我的“追风”,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畜生。
我的愤怒和焦急,在他们看来,只是一个可笑的、破坏了节日气氛的无理取闹。
晚饭时间到了,我终究没能找到“追风”。
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李兰拉到饭桌前。
满桌的珍馐美味,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大家推杯换盏,互相说着祝福的话,整个屋子都洋溢着虚假的、热闹的氛围。
就在这时,岳母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巨大的陶盆,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。
“来来来,都尝尝,今天的大菜——红烧乳鸽!我让小军特地从镇上买回来的,鲜活的,味道好极了!”所有人都发出了赞叹声,纷纷动筷。
我的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陶盆里的那只鸽子。
虽然已经被炖得酥烂,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在那只鸽子的左脚上,有一个小小的、银白色的金属环。
那是我亲手给“追风”戴上的,上面刻着我的名字缩写和一串数字。
我的血液,在那一瞬间,彻底凝固了。
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,胃里翻江倒海,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。
李军仿佛没有看到我的异样,他得意地夹起最大的一块肉,放进嘴里,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:“嗯,味道真不错,比什么土鸡好吃多了。姐夫,你也尝尝啊,别客气,就当是我请你的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残忍的笑意。
那一刻,全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,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被一点点撕裂的声音。
我没哭,也没闹,甚至没有说一句话。
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李-军,看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,看着他咀嚼的动作,然后,我缓缓地拿起筷子,夹了一块青菜,默默地放进了嘴里。
03
那顿年夜饭,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。
我的味蕾好像失灵了,所有的菜吃到嘴里都像是嚼蜡。
我能感觉到桌上所有人的目光,有同情的,有嘲笑的,有幸灾乐祸的。
岳父岳-母和李军一家三口,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热情地招呼着亲戚。
李兰坐在我身边,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,但最终都只是化为一声叹息,往我碗里夹了些菜。
我知道,她希望我忍。
在这个家里,“和气”比真相和公道都重要。
吃完饭,亲戚们陆续告辞,家里终于安静下来。
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帮忙收拾碗筷,而是直接站起身,走到了李军面前。
他正剔着牙,斜靠在沙发上,一副大爷的做派。
我看着他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: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李军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质问他,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:“做什么?不就是吃了你一只鸽子吗?瞧你那小气样,至于记恨到现在?一只破鸟而已,我明天去镇上赔你十只八只的。”“我只问你,为什么?”我重复道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
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感到了冒犯。
他猛地坐直了身子,把牙签往茶几上一扔,声音也大了起来:“为什么?不为什么,老子乐意!我看那只扁毛畜生不顺眼很久了,天天在你那破笼子里咕咕叫,烦都烦死了!再说了,我是在帮你,姐夫。你一个大男人,天天玩个鸟,像什么样子?传出去都让人笑话!”岳母听到争吵声,立刻从厨房冲了出来,像一只护崽的母鸡,张开双臂挡在李军身前。
“陈峰,你到底想干什么?这事儿还没完了是吧?小军都说要赔你了,你还想怎么样?非要把这个年搅黄了你才甘心?”我没有理会她,目光依然锁定在李军身上:“那是我爸留给我的遗物。”这句话很轻,但客厅里所有人都听见了。
岳母的脸色僵了一下,李军的眼神也闪过一丝错愕,但很快就被更盛的戾气所取代。
“遗物?别他妈给老子扯这些没用的!一个畜生就是畜生!你爸要是知道你为了个畜生跟自己大舅子翻脸,估计得从坟里气得爬出来!”“啪!”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客厅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,包括我自己。
我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右手,又看了看李军脸上迅速浮现的五道指印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是他那句“从坟里气得爬出来”彻底引爆了我一直压抑的怒火。
我爸是我心里最柔软也最神圣的地方,我不允许任何人亵渎。
寂静只持续了几秒钟。
李军捂着脸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随即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,狂吼着朝我扑了过来:“你他妈敢打我!老子弄死你!”岳父和李兰惊呼着冲上来,死死地抱住他。
岳母则彻底疯了,一边捶打着我的后背,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:“反了天了!你个外地来的白眼狼,吃我们家的,住我们家的,现在还敢打我儿子!滚!你给我滚出去!”我被她推得一个趔趄,撞到了身后的柜子,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。
我的心,也随着那些摔碎的瓷器,变得四分五裂。
我看向李兰,我的妻子。
她抱着暴怒的弟弟,看着满脸泪痕的母亲,最后看向我,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。
她终于开口了,声音嘶哑而疲惫:“陈峰,你……你给我哥道个歉吧。他说话是难听,但你先动了手,你道个歉,这事就算了,好不好?”“道歉?”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,“我为什么要道歉?他杀了‘追风’,还侮辱我爸,你让我给他道歉?”
李兰的眼泪掉了下来:“可是你打了他!大过年的,你就不能忍一忍吗?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?你道个歉,我们还是一家人!”“一家人?”我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,“在你心里,我和你妈,你弟,才是一家人。而我,永远是个外人,对吗?”李兰被我问得哑口无言。
岳母还在哭天抢地,李军还在咒骂不休。
我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,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心。
我累了,真的累了。
我不想再争辩,也不想再解释。
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兰,然后转过身,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。
04
我独自一人走在村里的小路上。
夜已经深了,家家户户的灯光都熄灭了,只有几盏路灯在寒风中发出昏黄的光,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。
我的脸被风吹得生疼,但心里的痛,却比这尖锐百倍。
我不知道该去哪里。
这万家灯火,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留。
我漫无目的地走着,脑子里乱成一团麻。
李军那张充满恶意的脸,岳母尖酸刻薄的咒骂,还有李兰那句“你就不能忍一忍吗”,像一把把刀子,在我心上来回切割。
我与李兰是大学同学,毕业后,她不顾家里的反对,毅然留在了我打拼的城市。
那时候,我们一无所有,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,但每天都很快乐。
我以为,我们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。
可是,结婚这五年来,我渐渐发现,有些东西是爱情无法跨越的。
比如,根深蒂固的偏见和亲情血缘的羁绊。
每次回到她家,我都像个外人一样,小心翼翼,赔尽笑脸,生怕哪句话说错,哪个行为不当,惹他们不高兴。
我以为我的忍让和付出,能换来他们的尊重和接纳。
现在看来,我错得离谱。
在他们眼里,我所有的退让,都只是软弱可欺的证明。
他们可以随意践踏我的尊严,可以肆意毁掉我珍视的东西,而我,只需要忍着。
一旦我反抗,我就是那个破坏家庭和谐的罪人。
而我的妻子,那个曾经说要和我风雨同舟的女人,在我和她的家人发生冲突时,永远下意识地选择站在她的血亲那边。
我走到村口的小卖部,买了两瓶最烈的二锅头和一包烟。
我不会喝酒,也很少抽烟,但今晚,我需要麻醉。
我就坐在小卖部外面的石阶上,一口酒,一口烟,任由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和胃,任由尼古丁侵蚀着我的肺。
酒精上头,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。
我想起了我爸。
他是个木讷的男人,一辈子没对我说过几句温情的话。
在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,他得了重病。
我放下所有工作,在医院陪了他最后三个月。
临终前,他把“追风”交给我,他说:“儿子,爸没本事,给你留不下什么。这只鸽子你养着,以后不管遇到多难的事,看看它,就想想爸,别怕,往前走。”“追风”不只是一只鸽-子,它是我爸留给我的念想,是我的精神支柱。
李军杀死的,不只是一只信鸽,他杀死的是我对我爸的思念,是我在这冰冷的世界里,最后一丝温暖的慰藉。
而这一切,在他们看来,不过是一场“小题大做”的闹剧。
两瓶白酒下肚,我的头越来越沉,但心里却越来越清醒。
我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如果这次我忍了,那么下一次,他们只会变本加厉。
他们会觉得我陈峰就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,我的底线就是一张可以随意踩踏的废纸。
凭什么?
就凭我爱李兰?
就凭我尊重他们是长辈?
不,尊重是相互的,忍让是有限度的。
当他们毫无人性地碾碎我的尊,严时,他们就不再值得我尊重。
夜色中,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朝着岳父家的方向走去。
我的脚步很飘,但我的目标很明确。
院子里,那辆黑色的雅马哈XMAX300,在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野兽,闪烁着冰冷而嚣张的光芒。
李军说,它落地快五万。
李军说,它一脚油门就能让我望尘莫及。
李军说,这是他身份和地位的象征。
真好啊。
我慢慢地走过去,手抚摸着它冰凉的车身。
真是一辆好车,可惜,它的主人是个畜生。
我抬起头,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巨大的鱼塘。
那是村里的集体财产,承包给了岳父家。
鱼塘很深,据说最深处有七八米。
冬天的水,冷得能刺进骨头里。
我笑了。
一个念头,像一颗种子,在我被酒精和愤怒烧得滚烫的脑子里,疯狂地生根、发芽。
你毁了我最珍视的东西,那我也要毁掉你最在乎的东西。
这很公平。
05
我没有丝毫犹豫。
酒精似乎放大了我所有的感官,也麻痹了我所有的恐惧和顾虑。
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平稳而有力。
我走到摩托车旁,握住了冰冷的车把。
车子很重,但我此刻却感觉充满了力量。
我没有去解车头锁,那会发出声响。
我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车头一点点地抬起,让前轮离地,然后用后轮作为支点,缓缓地转动车身,将它对准鱼塘的方向。
整个过程,我异常地冷静和专注,就像一个正在进行精密操作的外科医生。
夜很静,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。
我生怕惊动屋里的人,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。
将车头对准鱼塘后,我松了一口气。
接下来就简单多了。
我站在车后,双手抵住车尾,深吸一口气,然后猛地发力。
沉重的摩托车开始缓缓地向前滚动。
水泥地还算平整,滚动的声音并不大,被风声很好地掩盖了。
十米,五米,三米……离鱼塘边越来越近,我的心跳也开始加速。
这不是紧张,而是一种报复的快感,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兴奋。
终于,车子的前轮触碰到了鱼塘的边缘。
我没有停下,而是用肩膀抵住车身,使出了最后的力气,奋力一推。
“噗通!”一声沉闷的巨响划破了深夜的宁静。
黑色的摩托车像一头笨拙的铁兽,一头扎进了墨绿色的塘水里,激起巨大的水花。
它没有立刻沉没,车头灯在水里诡异地亮了一下,然后迅速熄灭。
车身在水面上挣扎了几下,冒出一连串的气泡,最终缓缓地、无可挽回地沉向黑暗的塘底。
一切又恢复了平静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只有水面上不断扩大的涟-漪,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。
我站在塘边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冬夜的冷风吹在我满是汗水的脸上,带来一阵战栗。
我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,心中没有一丝后悔,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空虚和决绝。
我转身,没有再看一眼那个曾经被称为“家”的院子,径直走回了我的车里。
我没有立刻发动车子离开,而是靠在座椅上,点燃了最后一根烟。
烟雾缭绕中,我仿佛看到了“追风”的身影,它在朝我鸣叫,像是在告别。
对不起,追风,我没能保护好你。
但我为你报仇了。
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但我知道,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,一切都将不同了。
这个家,这段婚姻,或许都将走向终点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李兰发来的微信:“你去哪了?还在生气吗?快回来吧,外面冷。”我看着这条信息,看了很久,然后按下了删除键。
天亮之后,当李军发现他心爱的摩托车不翼而飞,当所有矛头都指向我时,李兰会是什么表情?
她还会让我“忍一忍”吗?
还会让我“道个歉”吗?
正当我准备发动车子时,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,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通了。
“喂,是陈峰吗?”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。
“我是。”“我是村口的王大爷,守鱼塘的。你……刚才是不是把一辆摩托车推进塘里了?”我的心猛地一沉,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收紧。
我以为四下无人,却没想到还是被人看见了。
王大爷是我岳父的远房亲戚,平时就住在鱼塘边的小屋里,负责看守。
我沉默着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“你别怕,我没告诉别人。”王大爷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,那塘里……不止有鱼啊。前几年,村里有个外乡人,喝多了酒,晚上开车掉进去,连人带车,到现在都没捞上来……那车,你还是别认的好。”挂掉电话,我浑身冰冷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
我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鱼塘,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。
我只是想报复,却没想到,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之下,竟然还隐藏着这样惊悚的秘密。
而我,亲手把一个巨大的麻烦,和我自己,一起推了进去。
06
王大爷的电话像一盆冰水,从头到脚浇灭了我复仇后所有的快感,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不安。
一个淹死过人的鱼塘,一个至今没有打捞上来的“车祸现场”,而我,就在几分钟前,把李军那辆崭新的、手续齐全的摩托车,推进了同一个地方。
这意味着什么?
这意味着,一旦事情败露,我将面临的可能不仅仅是赔偿和家庭纠纷,甚至可能会被牵扯进一桩陈年旧案的调查。
李军的摩托车会成为一个新的证据,警方很可能会决定清塘打捞,到时候,不仅是摩托车,那辆沉在水底几年的“幽灵车”也会重见天日。
我将从一个受害者,一个冲动的报复者,变成一个可能妨碍司法、甚至被怀疑与旧案有关的嫌疑人。
我的脑子飞速运转。
王大爷最后那句“那车,你还是别认的好”是什么意思?
他是想帮我,还是在警告我?
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李家人,而是选择打给我这个“凶手”?
我坐在冰冷的车里,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。
天色渐渐发白,村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。
我知道,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。
无论如何,我必须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我发动了车子,没有开车灯,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村庄。
开出十几公里后,我才在一个服务区停下,心脏依旧狂跳不止。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分析眼下的局面。
首先,绝对不能承认。
一旦承认,所有的麻烦都会接踵而至。
其次,我需要搞清楚王大爷的意图,以及那件陈年旧案的真相。
最后,我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——如果李军报警,我该如何应对。
天亮了,我的手机也开始疯狂地响起。
第一个打来的是李兰,我没接。
紧接着,是岳母,我直接挂断。
然后,是李军,他的电话我接了。
电话一接通,李军的咆哮声就炸了出来:“陈峰!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?有种做没种认是吧?我的车呢?你把我的车弄到哪里去了?我告诉你,你今天要是不把车给我完好无损地送回来,我他妈就报警,告你盗窃!”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我的声音异常平静,“我昨天晚上就开车走了,你的车丢了,应该去问问你那些狐朋狗友,或者直接报警。”“放你妈的屁!整个村子都知道我昨天跟你吵架了,不是你还能有谁?你个王八蛋,你等着,我现在就去派出所!”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。
我捏着手机,手心全是汗。
他真的会报警吗?
以他那种嚣张跋扈、睚眦必报的性格,可能性非常大。
我不能坐以待毙。
我想起了王大爷,他似乎是解开这个死局的关键。
我找出一个新的手机号,给他发了条短信:“王大爷,我是陈峰。谢谢您的提醒。有些事我想当面请教您,不知是否方便?”没过多久,王大爷回了短信,只有一个地址,是邻镇的一家小茶馆。
我不敢耽搁,立刻驱车前往。
在茶馆的角落里,我见到了王大爷。
他比我想象的要苍老,满脸皱纹,眼神却很锐利。
他给我倒了杯茶,开门见山:“你小子,胆子不小。”我苦笑了一下:“被逼急了。”“我知道。”王大爷叹了口气,“李军那小子,从小就被他爹妈惯坏了,在村里横行霸道,没少干缺德事。你那只鸽子,我也知道,养得是真好,有灵性。他把它吃了,是作孽。”“大爷,您为什么要帮我?”这是我最想不通的问题。
“我不是在帮你,”王大爷摇了摇头,“我是在帮我那死得不明不白的侄子。”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红光,“几年前掉进塘里的那个人,是我亲侄子,也是在外地打工的,就是过年回来,莫名其妙就没了。当时所有人都说是他喝多了,自己不小心。但我不信!我侄子酒量好得很,而且那条路他从小走到大,闭着眼睛都不会开进去!”王大爷的声音开始颤抖,“这几年,我一直守着那个鱼塘,就是想等一个机会,把事情查清楚。李军那小子,这些年靠着他爸的关系,在外面瞎混,我怀疑……我怀疑我侄子的死,跟他脱不了干系!”我被这个信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一桩意外事故的背后,竟然可能隐藏着一桩命案!
而李军,我的大舅子,竟然有可能是杀人凶手!
07
王大爷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,在我脑中炸开了花。
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家庭矛盾引发的报复,却没想到,自己无意中的一个举动,竟然可能触碰到了一个如此黑暗和危险的秘密。
我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布满血丝的双眼,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选择联系我,而不是李家人。
“大爷,您是说,您怀疑李军害了您侄子?”我压低声音问道,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。
王大爷点了点头,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摩挲得发亮的旧钱包,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。
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,看起来很精神。
“这是我侄子,王强。出事前几天,他刚跟人订了婚,高高兴兴地回来准备办喜事。他跟我说,他在外面赚了点钱,还说这次回来要办一件事。我问他什么事,他却神神秘秘地不说,只说办成了,以后就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。”王大爷的眼神变得悠远,“出事那天晚上,有人看到他和李军在村口的饭店一起喝酒,好像还吵了几句。第二天,就发现他的车掉进了塘里。李家人都说是我侄子喝多了,自己发的酒疯,警察来查了一圈,也按意外结了案。可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,“可是,我侄子那天开的车,是他借来的,一辆半旧的五菱宏光。而李军,第二天就开上了一辆崭新的小轿车!他家什么条件我不知道吗?他哪来的钱?我问过李军,他说车是朋友的。放屁!从那以后,他在村里就越来越威风,花钱也大手大脚,肯定有问题!”我将这些线索在脑中飞快地串联起来。
一个订了婚、准备办“大事”的年轻人,在与李军发生争吵后,离奇地“意外”死亡。
而李军,则在事后突然暴富。
这一切,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怀疑。
如果王大爷的猜测是真的,那么李军的动机很可能就是谋财害命。
王强口中的“大事”,也许就是他抓住了李军的什么把柄,想要以此换取一笔钱,结果却引火烧身。
那么,我把李军的摩托车推进鱼塘,反而成了一个契机。
一个让陈年旧案重见天日,让真相水落石出的契机。
“大爷,您希望我怎么做?”我问道。
王大爷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期望:“你把车推进去,李军肯定会报警。警察来了,十有八九会要清塘。到时候,我侄子的车就能被打捞上来。车里,或许还留着当年的证据。”“可是,那样我也会暴露。蓄意毁坏他人财物,价值五万,足够立案了。”我指出了其中的风险。
王大爷沉默了。
他当然知道这一点。
他是在赌,赌我愿意为了他侄子的公道,冒这个风险。
“孩子,我知道这很为难你。”他沙哑地开口,“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。如果你愿意帮我这个忙,事成之后,我会去跟警察说,是我亲眼看到李军喝多了,自己把车开进塘里的。我是他家的长辈,又是个快入土的老头子,他们不会不信。”我看着他充满恳求的眼睛,心里百感交集。
帮他,意味着我要将自己置于险境;不帮他,一个枉死的冤魂可能永远无法安息,而一个凶手将继续逍遥法外。
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时,李兰的电话又打了进来。
这一次,我接了。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充满了惶恐和无助:“陈峰,你在哪?你快回来吧!我哥他真的报警了,警察……警察现在就在我们家!”果然,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李军的行动比我想象的还要快。
挂掉电话,我做出了决定。
我对王大爷说:“大爷,我帮你。但我有一个条件。”“你说!”“我要让李军,身败名裂,一无所有。”我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。
这不仅仅是为了王强的冤魂,更是为了我的“追风”,为了我这五年来所受的委屈和屈辱。
我要让那一家子为他们的傲慢、自私和冷漠,付出最惨痛的代价。
08
回到村里的时候,岳父家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,两辆警车闪烁的警灯,让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诡异的氛围中。
我推开车门,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,径直走了进去。
客厅里,两名警察正在做笔录,李军坐在他们对面,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我昨晚的“暴行”,以及他如何“合理怀疑”我偷走了他的摩托车。
岳父岳母在一旁帮腔,说我心胸狭隘,因一只鸽子怀恨在心。
李兰则站在角落,脸色苍白,看到我进来,眼神复杂地迎了上来。
“陈峰,你……”她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我没有理会她,直接走到警察面前,平静地说:“警察同志,我就是陈峰。我没有偷李军先生的摩托车。”一名年长的警察打量了我一下,问道:“那你昨晚去了哪里?有人可以为你作证吗?”“我昨晚离开这里后,就开车回城里了。因为心情不好,所以在路上开得很慢,具体时间记不清了,也没有人能为我作证。”我的回答滴水不漏。
李军猛地站起来,指着我的鼻子骂道:“你撒谎!肯定是你把我的车藏起来了!”“李军先生,凡事要讲证据。”我冷冷地看着他,“你说我偷了你的车,请问证据在哪里?有监控拍到了吗?还是有目击证人?”李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。
村里本就没什么监控,昨晚又是深夜,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证据。
就在这时,王大爷拄着拐杖,在几个村民的搀扶下,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。
他一进门,就老泪纵横地对警察说:“警察同志,我要报案!我要报案啊!”所有人都愣住了,不明白这守鱼塘的老头又要闹哪一出。
警察问道:“大爷,您要报什么案?”王大爷用拐杖指着李军,声音悲愤:“我怀疑,我怀疑他把我侄子王强给害死了!”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李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声色俱厉地吼道:“王老头你胡说八道什么!你侄子是自己喝酒掉进塘里淹死的,跟我有什么关系!”“没关系?”王大爷冷笑一声,“那为什么出事当晚,有人看到你俩在饭店吵架?为什么王强一死,你这个穷光蛋就突然有钱买新车了?警察同志,我不信这是巧合!我要求你们把塘里的水抽干,把我侄子的车捞上来,车里肯定有证据!”警察们对视一眼,显然也觉得事情有些蹊--跷。
年长的警察转向李军,表情严肃地问:“李军,他说的是不是真的?”“他……他血口喷人!”李军的眼神开始躲闪,声音也虚了,“我……我那是做生意赚的钱!”他的心虚,所有人都看在眼里。
我趁机火上浇油:“警察同志,我觉得王大爷的怀疑不无道理。而且,说不定李军先生的摩托车,也是不小心掉进了鱼塘里呢?”我的话像一个开关,瞬间点醒了警察。
如果两起事件都与鱼塘有关,那就有必要进行彻底的调查了。
年长的警察当机立断,对同事说:“立刻联系镇上的工程队,带上抽水机和打捞设备,准备清塘!”李军彻底慌了,他冲到警察面前,语无伦次地想要阻止:“不能抽!那是我家的鱼塘,你们凭什么说抽就抽?里面的鱼死了谁负责?”“这是警方办案的需要,请你配合!”警察一把推开他,“如果你再阻挠,我们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!”岳父岳母也吓坏了,他们怎么也想不到,丢一辆摩托车,竟然会牵扯出几年前的命案。
他们想上来求情,却被警察严厉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弹。
只有李兰,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,看着暴跳如雷的哥哥,看着悲愤交加的王大爷,又看着一脸冷漠的我,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。
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,她引以为傲的娘家,她一直维护的弟弟,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肮脏和可怕的秘密。
09
抽水机巨大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。
几台大功率水泵同时工作,鱼塘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。
村民们都围在警戒线外,议论纷纷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片即将揭开秘密的水域。
李军一家人面如死灰,被警察限制在院子里,哪里也不许去。
李军像一只困兽,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,嘴里不停地咒骂着。
岳父蹲在地上,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,岳母则瘫坐在椅子上,眼神呆滞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。
李兰站在我的不远处,几次欲言又止。
我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祈求,她或许希望我能站出来,说这只是一场误会,让一切都回到原点。
但我只是漠然地看着远处的水面,没有给她任何回应。
有些事情,一旦开始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经过几个小时的作业,鱼塘见了底。
塘底淤泥遍布,一片狼藉。
在靠近岸边的地方,那辆黑色的雅马哈摩托车斜插在烂泥里,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。
而在鱼塘的中央,一个被淤泥覆盖大半的、锈迹斑斑的汽车轮廓,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是那辆五菱宏光!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打捞工作随即展开。
先是摩托车,被吊车轻易地拉了上来。
李军看着自己心爱的座驾变成一堆废铁,心疼得直哆嗦,但此刻已经没人关心他的车了。
所有人的注意力,都在那辆神秘的五菱宏上。
随着吊臂缓缓升起,那辆在水底沉睡了数年的面包车,终于重见天日。
车身已经严重腐蚀,车窗玻璃也全碎了,车里灌满了淤泥和水草。
当车门被强行打开时,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。
车里除了淤泥,没有发现尸体,这让很多人松了口气。
但王大爷却坚信,证据一定还在。
警察们开始对车辆进行仔细的勘查。
很快,一名年轻的警官在驾驶座的下方,发现了一个被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。
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防水袋,里面竟然是一部老式的录音笔!
现场一片哗然。
技术人员立刻对录音笔进行处理。
半个小时后,一段清晰的对话,通过扩音器,响彻在鱼塘的上空。
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,一个是王强,另一个,正是李军!
“……军哥,我知道你靠倒卖工地的废钢材赚了不少钱,这事要是捅出去,你不仅要赔钱,还得坐牢……我也不想为难你,你给我五万块,我保证烂在肚子里,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……”这是王强的声音。
“王强,你他妈敢威胁我?五万?你怎么不去抢!”这是李军气急败坏的声音。
“……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那份。当初是你带我入伙的,结果你把我踢了,钱全自己吞了。这五万块,是你欠我的……这是最后一次机会,明天中午之前,钱不到位,我就把这些账本交给警察……”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,但真相已经不言而喻。
李军为了独吞不义之财,并掩盖自己的罪行,对合作伙伴王强下了毒手。
他伪造了王强酒驾失事的假象,以为可以瞒天过海,却没想到,王强早已留了一手,将这催命的对话录了下来。
录音播放完毕,现场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,射向李军。
李军的脸已经毫无血色,他双腿一软,瘫倒在地,嘴里还在徒劳地辩解:“不是我……不是我干的……是……是他自己掉下去的……”“带走!”年长的警察一声令下,两名警官立刻上前,给已经彻底崩溃的李军戴上了冰冷的手铐。
岳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当场晕了过去。
岳父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瞬间瘫软在地。
李兰捂着嘴,泪如雨下,身体摇摇欲坠。
她看着被警察押走的弟弟,看着这瞬间支离破碎的家,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我。
那眼神里,有震惊,有绝望,有悔恨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哀求。
王大爷走到侄子的车旁,用布满皱纹的手,一遍遍地抚摸着锈迹斑斑的车身,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。
笼罩在这个村庄上空多年的阴霾,终于散了。
10
李军被带走后,这场闹剧也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去,但这件事引发的震动,却在每个人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。
那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村霸,转眼间就成了背负命案的阶下囚,这种戏剧性的反转,足以成为他们未来几年最重要的谈资。
岳父一家,则彻底成了村里的笑话。
岳母醒来后,精神就有些不正常,时而哭喊,时而咒骂。
岳父一夜之间白了头,整日沉默不语,仿佛被抽走了灵魂。
这个曾经在村里风光无限的家庭,顷刻间崩塌了。
我没有再回那个家。
事发第二天,我就开车回了城里。
几天后,李兰也回来了。
她站在我工作室的门口,看起来憔悴了很多,眼睛红肿,像是大哭过一场。
我们相对无言,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。
最终,还是她先开了口:“对不起。”这三个字,她说的很艰难。
“你对不起的不是我,”我平静地看着她,“是枉死的王强,是含冤多年的王大爷,是被你和你家人伤害过的,每一个善良的人。”“我知道我哥罪有应得,”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,“可是……陈峰,我们……我们还能回去吗?”“回不去了,李兰。”我摇了摇头,“从你让我为了‘家庭和睦’,去给杀了‘追风’的凶手道歉那一刻起,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我不是圣人,我无法原谅。
我无法原-谅她在明知我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时候,依然选择维护那个施暴的家人。
我无法忘记,在我最需要她支持的时候,她递过来的,却是一把要求我继续忍让的刀。
她的爱,是有前提的,这个前提就是,不能损害她原生家庭的任何利益。
在她的世界里,我的委屈和尊严,永远排在她弟弟的面子和她母亲的安宁之后。
这样的婚姻,对我来说,是一座囚笼。
“我们离婚吧。”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,心里异常的平静。
李兰的身体晃了一下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嘴唇翕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或许在她看来,我只是在气头上,只要她道歉,只要她哭,我就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,心软,然后原谅。
但这一次,我不会了。
有些底线,一旦被触碰,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。
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。
我们之间没有孩子,财产分割也很简单。
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,我回头看了一眼李兰,她站在原地,哭得像个孩子。
我心里没有恨,也没有爱,只剩下一种解脱后的疲惫。
后来,我听说李军因为证据确凿,被判了故意杀人罪,等待他的是漫长的牢狱生涯。
我的那辆大众车和他的摩托车价值相抵,我没有再追究。
至于我蓄意毁坏财物的行为,王大爷兑现了他的承诺,一力承担了下来。
他说他是在整理鱼塘时,无意中将摩托车碰下去的。
警方考虑到他年事已高,又是为了给侄子申冤,最终没有追究他的责任。
我的生活,渐渐回到了正轨。
工作室的业务慢慢有了起色,我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未来。
有朋友劝我再找一个,但我都笑着拒绝了。
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,我会遇到那个真正懂得尊重我、理解我的人。
但现在,我更享受一个人的平静。
周末的时候,我会去花鸟市场逛逛。
那天,我在一个角落里,看到了一只和“追风”很像的鸽子,它安静地站在笼子里,眼神明亮而骄傲。
我把它买了回来,在阳台上给它安了一个新家。
我没有给它取名字。
因为它不是任何存在的替代品,它只是一个新的开始。
就像我的人生一样。
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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