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,达卡的喧嚣从未断过,骑着破旧三轮的人力车,一哥的影子跟我在巷子里拉长,像念不完的孟加拉民谣,冬天的风也管不住那抹倔强。
屋檐下每逢停电,大家都靠墙坐着喘气,电风扇只在广播新闻响起时才微微晃头。我第一次看到一哥家,那黑漆漆的租房,门口晾着几双洗到泛白的旧鞋。
他窝在角落里翻着一本印了年份的英语教材,跳着播报员的腔调念单词,孩子们围着一旁用煤油炉煮饭。
街口有家炸鸡店,标牌被擦得锃亮。那天我才发现,他总是悄悄避开门口,牵着我袖子低声嘀咕:“那里只轮到有钱人。”
杜克本是背包客,背后挂着世界的地图,拍视频是日常,却在这个六月的午后,被一哥喊去帮忙推车时笑出了声。也没人料到友情会从一场暴雨和半瓶未喝完的矿泉水里开始。
广播里的英语新闻,给了他自学动力。蹬车的路很长,学会“Hello”和“Thank you”只为了和旅客搭话赚几毛小费。谁能想到他蹬完一天的活,回家还会在手机上用谷歌查单词。
夜里小巷很暗,窗户也贴了裂纹胶布。三个人挤一个床,热得睡不着。小孩推门进来,就是想捡杜克送的巧克力饼干。饼干摸起来黏黏的,小手抓在一起,“能存到下礼拜吗?”我在旁边看见心里发酸。
后来,一哥骑车时总要喘上一阵。腰痛,腿有点歪,他照旧用不标准的英语给杜克介绍市场里的特价蔬菜。自学的成果,无非是让老板多招呼一句:“来杯茶吗?”
八月底,杜克从欧洲回来。机场里拥抱那一刻,像是两个粗糙的生活轨迹交错重叠,谁都说不上什么“善举”,只是在远方遇到一个能听懂碎碎念的人。
杜克带来的曼联球衣让整个房子都沸腾了。一哥拍着胸口,眼眶红红的,他家小孩却问:“这谁的名字?”大人笑着挥手,不说“梦想”两个字。
香水是特意买的,一哥妻子轻轻闻了下,嘴唇颤了两秒。我问她在想什么,她说很久没出门了,头上长满了汗痱子。
买三轮车那天,一哥汉语里混着孟加拉语感谢杜克,恨不得抱着车睡一晚。新车带来的收入一下子翻了好几倍,老邻居都来道喜,说:“你是不是在电视上认识了大人物?”
其实杜克想再帮他开个店。一哥却拒绝了,攥着手指有点发抖。他说:“日子过得下去了,已经算是好命。”
他们聊天时直把“兄弟”挂在嘴边。一哥最喜欢说一句话,每次话头到了就停下,眼睛里湿湿的:“上帝不如兄弟……”
签证批下来那天,大家晚上点上了煤油灯。一哥一家的照片首次贴上了门板,孩子们把饼干藏在背包底格,隔天就说要带去中国分给新朋友。
电动车原本遥不可及,现在竟成了“家里的钻石”,一哥蹲在车旁敲敲车盖,手撞疼了还傻乐。杜克说那是“人生的阶梯”,一哥眨眨眼,“其实我没攒过钱,也没见过大城市,但能和你一起去看看世界就够了。”
拉车的日子没完没了,街道总有人喊价,旧同事羡慕,也有人酸溜溜搖头,觉得“一哥运气好”。
我见过他在清晨喝冷茶,孩子扒在窗边数着楼下的脚步声。新三轮停在墙角,一哥擦了又擦,灰还在,心里却一清二楚——“狠心活下去,比活得体面重要。”
故事有时就扎根在生活最喘不过气的地方,不带任何戏剧化。谁会想到,一个投缘的旅人让一哥从街头苦力变成了能为家人提供新生活的人?
朋友之间互帮不是谁比谁高贵,无非是攒下几句能用来傻乐一辈子的话。与其说跨越阶级,不如说是在孟加拉的巷子里,两个普通人共度了最难过的时刻。
那些年夜间广播,还在放老歌。屋里偶尔传来一哥用蹩脚英语和孩子闹着玩。有天他指着中国地图说:“下次路会更远,不过我们有电动车和兄弟,怕什么呢?”
街头的炸鸡味道很浓,门槛还是那么高。可一哥已经敢拉着孩子绕过老板,舔着饼干边笑了出来。世界很大,钻石就是能载着一家人刮风下雨都安心的电动车。
说到友情,我有时怀疑社会阶层真的不可逾越吗?但一哥和杜克总能让我打消念头。等你下次途经陌生的市井,会不会也遇到属于你的“钻石时刻”?
你愿意在生活最破碎的地方,和朋友一起晒笑吗?到底是电动车还是一双兄弟手,更能撑过那些灰头土脸的平凡时光?
全部评论 (0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