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下的佛山南海，街头灯影流转，霓虹映照着一辆静静停在巷口的氢能两轮车。引擎没有发出电流般的嗡鸣，仅有细微的氢气释放声，仿佛在深呼吸。几名穿着翠绿制服的外卖小哥靠着路灯蹲在地上抽烟，神色里多了宝宝不熟悉的寂静。车辆屁股上的“HYDROGEN”标志，像一枚新出炉的令牌，在南海的夜风中闪着光。他们刚从南海大学跑出，送完最后一单夜宵，车把手还残留着顾客昨天遗落的香水味。
这一排氢能车停在老式小区楼下，与远处锂电池换电站排队的电动车挤在同一块空地上。近日的佛山，深秋夜风已带出一丝凉意，气温顺着南海老城区的弄堂悄悄跌破10度。旁边一个穿着黑夹克的年轻人，一手掂着安全帽，另一只手熟练地拽开车厢侧盖，露出那枚银白色的小型氢罐。他看了眼手机，地图上的最近加氢点还在6公里外的工业园，那是专门给重卡设计的，大型喷漆招牌写着“乘风加氢”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遥远又陌生。
他的名字叫王磊，25岁，从甘肃来佛山打拼，一年以前还蹬着导购的三轮车，如今却是“氢能骑手”先锋。几天前，代码员室友和他打趣：“听说你们不怕冬天掉电了？”他也只能叹口气：“掉电是不怕了，可加氢像打水漂——满大街没地方补，骑再远有啥用。”
城市静谧，摩托链条的金属声、行人的脚步、偶有路边猫叫，像极了一段冗长无声的过渡乐章。此刻的南海，看似万物归于安然，只是未来的故事，却正悄然发芽。
把时间拨回到两年前。2022年冬天，国务院出台了一份长达几十页的战略规划文件，重若千钧地落在了氢能发展的天平上。文件里反复提及“交通领域”四个字，里面掷地有声地写道：广东、湖北等地要成为氢能试点先锋。而佛山南海，粤港澳大湾区的制造腹地，最先嗅到这阵尚未成型的风。
那一年，新能源圈的焦点都在锂电池。锂价涨到破天荒的每吨60万元，无人不恐慌，无人不激动。资本市场敲锣打鼓，电池厂商的财报里全是“同比翻倍”，老板们眼里只有产能爬坡和十倍估值。而在热闹的背后，氢能—这个十年前被日本、韩国折腾失败、如今被欧盟重新捡起的技术方案—像一位不合时宜的冷门主角，被寥寥几家小型科技公司守着，占据不起眼的一隅。
最早入局的是永安行。那年春天，江苏常州的工厂开出首条氢燃料电池生产线。董事长在年会发言时故作轻松，说自己“赌命与氢为伍”，但现场掌声零星，资本圈大佬们坐席上互相打眼色，更多是好奇这位“折腾王”又在惹什么幺蛾子。
氢蓝时代，上游的气体厂，趁着国补试点，联合高校试制轻量化氢罐，用来适配外卖、快递小哥的两轮车。湖北也没闲着，拿下中央批下的试点名额，和本地几所985联手，组建了一支“氢能通勤实验队”，把成百上千名学生变成氢能通勤的“小白鼠”。
表面上一派欣欣向荣，实际却步步惊心。最大问题，还是商业逻辑——氢的成本，站点的密度，技术的信仰。
数字依然冰冷。至2024年，全国加氢站仅有400座，多数是高速口给卡车加氢；而市区的两轮车，却如同被遗忘的孩子，只能在有限的“飞地”里打转。绿氢的生产价格顽固不下，每公斤成本高达35到40块，每充一罐，仅能支撑一两百公里。有人算了个账：外卖小哥每跑一次“净利润”，都被氢气吞掉大半。资本看得清楚，迟迟按兵不动，不肯重仓。
再说安全。氢气是世界上最轻也最活跃的气体。现实里，氢能新车安全测试已经做了上百轮喷火试验，数据一再证明“不比汽油糟糕”，可流言和惧怕根深蒂固。去年夏天，南海街头刮过一阵“氢气会爆炸”的谣言，家长们拉着孩子路过氢能车时下意识绕行。监管电话接到手软，新公司负责人三天两头上社区科普，开着展示车挨个堵门：“放心，真有问题我们退一赔十。”
各地政府也自有算盘。广东南海几乎是“砸钱砸出来”的氢能试点地，每辆车补贴七八千，有关部门甚至要求外卖、快递公司“强制体验”。湖北走学术路线，把青年学生当成活广告，把氢能车开进高校宿舍楼下。青岛盯上港口物流，试图走国际贸易这条路；常州则想绑定高铁站上下班族，把氢能车做成“第一公里交通”，但反馈始终未出圈。
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。到了2025年，外界的风向终生微变。全球锂供应链又陷波动，冬天的华中、西北温度低至零下三十度，锂电池的老问题暴露无遗——掉电、续航焦虑、用户骂声四起。恰在此时，佛山南海那批氢能两轮车大规模上路：长续航、不怕低温、三五分钟加满，似乎成了“续航焦虑终结者”的新答卷。一夜之间，舆论热点从“电池天花板”变成“加氢站够不够多”。
王磊第一次上手氢能车，是公司的短视频直播。他一边拨弄传感器，一边对着屏幕解释：“这车零下三十度也能骑，开暖风不怕掉电，比之前用的电摩爽。”评论区里有人起哄：“哪里加氢？加一次多少钱？”他只能苦笑：“6公里外的工业园有一座，一次差不多花小二十。其实还贵，用的人也少。”
公司老板奔走于政府各部门，盼望新一轮补贴下文。投资人却在群里踌躇观望：建站太烧钱，要回本太漫长。市场验证如一场漫长拔河，没人能预料胜负。对小企业来说，这正是“活下去”的唯一方式：技术押宝、政策博弈、囤货低价，赌明天能等来资本加仓，而非被大厂“抄底收尸”。
化解不了的矛盾还在堆积——氢能车稳定、安全，续航远不掉链子，可一到加氢站寥寥、绿氢价格高不可攀，转瞬间又被“鸡肋论”包围。谁占据终局，无人能知，一切仿佛一场信息与信仰的豪赌。
此刻的南海街头，氢能车已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。夜班回家的年轻人，路过时习惯性多看几眼，外卖小哥收工后私下议论：“等哪天加氢便宜了，也许全佛山都骑这个。”但现实依然冰冷，地图上一列列加氢站网点，像寂寥的星星，点缀着并不遥远却不足以覆盖全城的夜空。
故事终究要留一点余白。氢能是否真能终结电动车，或只是又一场轮回里的赌局？日本、韩国曾信誓旦旦，终究没能打破油、电双雄割据的格局。中国的下一幕，是南海街头开花，还是最终死在成本与补贴的夹缝中？连王磊这样的亲历者，也只是摇头苦笑：“市场永远不相信眼泪——更不相信任何一种绝对的未来。”
故事基于公开资料，不构成投资建议。
全部评论 （0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