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有个朋友,新提了辆电车,结果没高兴两天,就跑来跟我吐槽。
说是车机系统里有个功能模块,提车时4S店就说缺芯片,暂时用不了,得等后续OTA升级。
他问要等多久,销售小哥两手一摊,说不好讲,全球都缺。
你看,这事儿就很有意思。
一个我们普通人感知到的“功能缺失”,往上追溯,就是一连串宏大叙事的连锁反应。
最近本田宣布,因为半导体短缺,它在日本和咱们这边的工厂要阶段性停产或减产。
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,是不是咱们的反制来了?
毕竟前阵子又是稀土又是镓锗的,气氛烘托到那了。
但我们捋一捋,会发现这事儿的直接导火索,跟咱们关系不大,至少目前不是。
问题出在一家叫安世(Nexperia)的荷兰公司。
这家公司在全球汽车芯片市场的地位,大概相当于湘菜馆里的剁椒鱼头,属于绕不开的那种。
日本车企对它的依赖度据说高达40%。
结果从10月开始,荷兰政府以“国家安全”的名义,强行干预了这家公司的运营。
一个主权国家,下场干预一家企业的正常运作,这在过去几十年全球化的黄金时代,是不可想象的。
这就好比你开着火锅店,生意正红火,突然市场管理员冲进来说,你家花椒涉嫌“战略安全”,得先封存调查。
这生意还怎么做?
安世的供应链应声停滞,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,就这么倒了。
本田在北美的工厂先停了一个月,现在这股寒气,终于吹到了亚洲。
所以你看,把本田停产直接归因于“石破茂预言应验”,觉得是咱们还没出手,对方就先撑不住了,这在情绪上很爽,但有点一厢情愿,属于典型的“拿着锤子看什么都像钉子”。
真正的核心问题,藏在水面之下,而且比地缘政治的掰手腕要无聊得多,也致命得多。
这个问题就是——过去三十年,全球制造业奉为圭臬的“丰田生产方式”,或者说“即时生产(Just-in-Time, JIT)”模式,它的脆弱性总爆发。
我们来算一笔账。
什么是JIT?
说白了就是极致的“效率至上”。
一家车企,为了把成本压到最低,会要求它的数百家供应商,把零件不多不少、不早不晚地,正好在需要装配的那一刻,送到生产线上。
这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工厂里几乎没有库存,整个供应链被绷成一根拉紧的弦。
这么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。
压低了仓储成本、资金占用成本,财报数据会非常漂亮。
在风平浪静的年代,这套系统堪称完美,每一颗螺丝钉的流动,都像精密计算过的芭蕾舞。
但它的阿喀琉斯之踵也同样明显:毫无冗余,毫无抗风险能力。
整个系统里,不允许任何一个环节出岔子。
泰国发一次洪水,全球硬盘价格就得抖三抖(因为很多硬盘马达工厂在泰国);日本来一次地震,全球相机CMOS就得缺货(因为索尼工厂在那);现在,荷兰政府动一动嘴皮子,全球车企就得停产。
这已经不是“黑天鹅”了,这都快成“灰犀牛”养殖场了。
所以,本田这次的“撑不住”,根本原因不是某个政治家神机妙算,而是它自己以及整个行业,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,亲手埋下的地雷。
地缘政治的紧张空气,只是那个不小心踩上去的引爆者。
真正的问题,是这颗雷早就埋在那了。
现在日本政坛一些人的反应,就更有意思了。
比如高市早苗,一边摆出强硬姿态,在一些核心问题上绝不松口,一边又反复呼吁“对话很重要”。
这种操作,翻译成大白话就是:“我知道我离不开你家的米,但我还想在你家门口骂街,同时希望你继续把米卖给我,别涨价。”
这属于典型的逻辑错配。
他们把一个本该在企业董事会、在供应链管理层面解决的商业和工程问题,强行拔高到政治层面,试图用政治喊话来解决物理世界的供应链中断。
这就好比你家水管爆了,你不去找水管工,而是跑去跟自-开-水公司的老板喝茶聊天,希望水能自己停下来。
姿态很足,但没什么用。
当然,咱们这边的稀土牌,确实是悬在日本制造业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日本每年60%的稀土靠咱们,特别是新能源车电机磁体用的重稀土,依赖度接近100%。
这张牌的威力,毋庸置疑。
一旦真的打出来,冲击力会比这次的芯片短缺大得多。
但我们也要看到另一面。
过度依赖一张牌,和过度依赖一套“零库存”的供应链系统,本质上是同一种思维模式的产物——对稳定性的盲目乐观,以及对风险的系统性忽视。
日本企业现在开始搞“供应链多元化”,比如去澳大利亚进口稀土。
但远水解不了近渴,澳洲的量最多补充三成需求,而且更重要的是,咱们在稀土领域的优势,早就不只是“家里有矿”了。
从开采、分离、提纯到应用,这是一整套技术和规模的复合优势。
这就好比你不能只买来面粉,就说自己能开面包房了,你还需要烤箱、配方和经验丰富的面包师。
所以,真正的“解药”是什么?
不是政治上的隔空喊话,也不是简单地把供应链从A国搬到B国。
真正的解药,是回归常识,重新给“效率”和“安全”做一次权重分配。
对于企业来说,可能意味着要放弃一部分极致的成本控制,建立合理的零部件库存,也就是从“Just-in-Time”向“Just-in-Case”(以防万一)做适度回归。
这会侵蚀利润,会让财报没那么好看,但这是为“确定性”和“生存”支付的保险费。
对于国家来说,尤其像日本这样资源匮乏的工业国,可能意味着要更清醒地认识自己在全球分工中的位置。
有些东西,你就是造不出来,或者造出来的成本高到离谱。
这种依赖是结构性的,不是靠喊几句口号,或者派几个代表团就能改变的。
承认这种依赖,并在此基础上,以务实的态度去管理风险,而不是一边依赖一边挑衅,可能才是更成熟的做法。
说到底,全球化这顿大餐,吃了这么多年红利,现在开始进入“副作用”显现的阶段了。
过去,我们默认水、电、网络和全球供应链是和空气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。
但现在,每一项都可能在一夜之间,变成稀缺资源。
对我们个人投资者来说,这种宏观层面的变化,最终都会传导到微观的资产价格上。
那些供应链更稳固、对单一环节依赖更低、甚至本身就处在“被依赖”环节的企业,它们的“安全垫”会更厚,在未来的不确定性中,值博率自然也更高。
至于那些“预言”,听听就好。
商业世界的运行规律,远比任何政治家的豪言壮语要朴素和坚硬。
最终,还是得回归到算账。
谁的成本更低,谁的供应链更稳,谁能活下去。
就这么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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