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陈朗三十八岁,不好不坏的年纪,不好不坏的职位。身为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项目总监,他在这个一线城市有房有贷,有妻有女,过着一种标准的中产阶级生活——稳定,却也乏味。
他的人生,就像他那辆开了八年的本田雅阁。当年也是精挑细选的宝贝,如今却成了他中年尴尬的缩影。车身上有妻子林月练手时留下的长划痕,座椅上有女儿涂鸦的痕迹,最要命的是发动机启动时那一声沉闷的嘶吼,总让他在公司地库里那些崭新的BBA面前抬不起头。
同事们早就换了车,连刚毕业的年轻人都开上了时髦的电动车。换车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,却总被妻子林月“现实”的除草剂给浇灭。
“车还能开,女儿的兴趣班不要钱吗?房贷不要还吗?”林月是全职太太,每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。陈朗理解她,也因此压抑着自己的欲望。
转机来自他拼了半年的一个项目。项目大获成功,老板一高兴,特批了他三十万的奖金。这笔天降之财,让陈朗压抑已久的换车梦瞬间复燃。
那天晚上,他握着妻子的手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:“小月,这次我想为自己花点钱。我想换车。”
看着丈夫眼中的疲惫与渴望,林月心软了。这个男人为家付出了太多,是该奖励一下自己。
“好,”她点了头,“但预算不能超,二十万,不能再多了。”
“够了!二十万,买个入门的宝马奥迪,落地正好!”陈朗兴奋得像个孩子。
拿到“财政批文”后,陈朗立刻开始在网上看车。就在他徘徊于宝马3系和奥迪A4L之间时,一个陌生的微信好友申请跳了出来,对方昵称叫“老胡车行”。
“陈哥,听朋友说您要换车?”
陈朗本能地对二手车贩子有些警惕,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。
“陈哥,别急着拒绝。您那预算买新车,就是个丐版。在我这儿,能给您淘换个高配的A6L,开出去面子完全不一样!”
“我只考虑新车,谢谢。”陈朗礼貌地回绝。
“别介啊陈哥,”老胡穷追不舍,“我手上刚收了台绝世好货,比A6L还顶,价格便宜到您不敢信。绝对是给您长脸的神器,我给您发照片开开眼?”
“什么车?”陈朗随口一问。
几秒钟后,几张照片发了过来,附带一条语音,语气神秘又得意:“陈哥,掌掌眼。迈巴赫S480,准新车,富商破产急着套现的,手续齐全,价格……嘿嘿,捡天大的漏!”
陈朗点开图片,心脏猛地一跳。
那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。即便在昏暗的背景下,它那优雅修长的车身和尊贵的气场也无法掩盖。这是他只在杂志和网络上见过的车,是属于另一个阶层的符号。
“多少钱?”他的手指有些颤抖。
老胡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发了个“嘘”的表情:“价格是惊喜。陈哥,有诚意的话,约个时间当面看车。我保证,您用买A4L的钱,就能享受到几百万的待遇。”
放下手机,陈朗的心再也无法平静。理智告诉他这是个陷阱,但“迈巴赫”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。
万一是真的呢?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,便再也无法遏制。
02
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理智。第二天下午,陈朗瞒着妻子,开车去了老胡指定的地点——一个偏僻的汽修城。
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和尘土的味道,周围堆满了报废车零件,怎么看也不像是有“绝世好货”的地方。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微胖男人——老胡,热情地将他领进一个昏暗的车间。
车间深处,一块防尘布下,是一个巨大的轮廓。老胡带着戏剧化的表情,猛地将布掀开。
“当当当当!陈哥,请看!”
黑色的迈巴赫赫然出现在眼前。近距离的视觉冲击远超照片。车漆光亮如新,仿佛一面黑色的镜子,倒映出陈朗目瞪口呆的脸。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触摸。
“怎么样,陈哥?原版原漆!”老胡得意地拍了拍引擎盖,“上车感受感受。”
车门打开,豪华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陈朗坐进驾驶座,瞬间被柔软的真皮和精致的实木包围。他感觉自己与外面那个杂乱的世界隔绝了。
“这车……真没问题?”陈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。
“唉,”老胡递上一根烟,叹了口气,“原车主搞房地产的,资金链断了,欠了一屁股债跑路了。这车是抵押给我们老板的,手续干净。老板急着回笼资金,所以才有了这个‘捡漏’价。”
这是二手车市场最经典的套路,陈朗心里有数。但他还是忍不住问:“到底多少钱?”
老胡伸出一个手指头。
“一百万?”陈朗猜测,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。
老胡笑着摇了摇头。
陈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:“……十万?”
“陈哥!爽快!”老胡一拍大腿,“就是这个数!十万块,您直接开走!”
“十万?!”陈朗失声叫了出来,“你开什么玩笑!这车是泡水车还是重大事故车?”
他立刻下车,用从网上学来的方法开始检查。他趴下看底盘,没有锈迹;打开引擎盖,螺丝没有拧动的痕迹;拉开安全带到末端,没有泥沙;检查后备箱边角,干干净净。一番检查下来,竟然找不出任何问题。
“陈哥,您是行家。”老胡在一旁悠然地说,“我跟您交个底,这车唯一的‘问题’就是来路太急。我们老板不想走正规渠道慢慢卖,惹眼。说白了,就是找个有缘人,快点把这烫手山芋处理掉。十万块,您买个雅阁的钱,换一台迈巴赫,这笔账您自己算。”
老胡的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陈朗心中欲望的闸门。他想象着自己开这辆车去见客户、去参加同学聚会的场景,那将是何等的风光。
“手续能过户吗?”他做了最后的确认。
“全套手续都在,随时过户。”老胡将一沓资料拍在他手里,“陈哥,这个价,就今天。您犹豫,明天可能就没了。这种漏,一辈子就这么一次。”
陈朗的大脑在天人交战。风险与收益,理智与虚荣,展开了激烈的搏斗。最终,那份对阶层跃升的渴望压倒了一切。
他攥紧了那沓资料,像是握住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。他咬着牙,对老胡说:“这车,我要了。”
03
把一辆十万块的迈巴赫开回家,这个行为本身就充满了魔幻色彩。
妻子林月的反应从惊喜变成了惊吓。“陈朗你疯了!这车来路不明,你赶紧给我退回去!”
陈朗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“捡漏”的来龙去脉,并把全套手续摊在妻子面前。在“木已成舟”的事实和看似齐全的资料面前,林月只能半信半疑地接受了。
第二天,陈朗开着迈巴赫去上班,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巅峰。
当这辆黑色巨兽无声地滑入公司地库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保安殷勤地为他引导车位,同事们围上来,震惊中夹杂着羡慕。
“陈总,深藏不露啊!”
“陈总这是发大财了!”
陈朗故作淡然地摆摆手,“朋友抵债的,随便开开。”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。那种被仰视的感觉,比拿到三十万奖金还要自豪。
然而,甜蜜的烦恼很快就来了。
第一场事故,发生在当天下午下班。地库出口的急转弯,他对车长预估不足,“刺啦”一声,右后轮眉蹭到了墙角,留下一道刺眼的白色划痕。
第二天早上送女儿上学,一个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刮到了左前门。看着对方吓白的脸,陈朗挥挥手自认倒霉。
第三天,车停在公司,右侧反光镜被人敲碎了外壳,肇事者不明。
第四天,为躲避违规车辆,右前轮磕上马路牙子,当场爆胎。
……
接下来的几天,剐蹭磕碰仿佛成了日常。原本崭新锃亮的迈巴赫,短短一周内就变得伤痕累累。陈朗最初的兴奋和得意,被无尽的烦躁和憋屈所取代。
他开车变得神经质,手心冒汗,看谁都像是要来撞他。停车更是要里三层外三层地检查。这辆车不再是他的荣耀,而成了一个巨大的麻烦磁铁。
“陈朗,这车不对劲,”林月忧心忡忡,“要不我们还是卖了吧?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”
“卖什么卖!”陈朗的情绪有些失控,“都是些小意外而已!”
嘴上虽然强硬,但他心里已经开始犯嘀咕。这一切,真的只是巧合吗?
04
第七天,是星期天。陈朗决定不开车了,就让这尊“瘟神”在车库里待一天。
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。
下午,物业的电话打了过来,语气焦急:“陈先生吗?您快下来!您家车位上方的消防管道漏水了,您的车……被浇了!”
陈朗冲下地库,看到他那辆本就伤痕累累的迈巴赫,正被从天而降的锈黄色水流淋着,像一只落汤鸡,车周围积了一滩水。
这是第九场“事故”了。
陈朗站在那里,彻底没了脾气,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他开始确信,这辆车邪门,真的邪门!
他想起了老胡说的“原车主破产跑路”。会不会是这车沾染了霉运?或者,更可怕的是,这车里曾经出过什么事?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。
晚上,他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关在书房,鬼使神差地在网上搜索“买到不干净的二手车怎么办”。看着网友们分享的各种离奇经历,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遭遇与“凶车”的特征不谋而合。
连一向务实的林月,在听了他的猜测后都沉默了,最后建议:“要不……我们明天去寺庙拜一拜?”
就在这时,门铃响了。
陈朗打开门,门口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。
为首的男人递上名片:“您好,陈朗先生吗?我们是保险公司的,理赔部的李伟。”
“保险公司?”陈朗一愣,“为下午漏水的事来的?”
“不,陈先生。”李伟的表情很严肃,“我们……我们只是觉得,您这情况,实在是太惨了。”
“太惨了?”陈朗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逻辑。
“陈先生,”保险公司的李伟看着他,用一种奇怪的、探究的语气问道,“您认识这位女士吗?”
出示的是一张女人的证件照,照片上的女人气质温婉,面带微笑。
“我的意思是……在这辆车之前,您就认识她,对吗?”
李伟没有过多解释,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,调出一一份文件,递到陈朗面前。
在看清文件的瞬间,陈朗的血液仿佛凝固了。
不等陈朗回答,他又补充了一句,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刺进了陈朗的心脏。
05
“李先生,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陈朗的声音干涩沙哑,“这是我妻子林月,我们结婚十年了,我当然认识她。”
李伟身后的同事轻轻带上了门,将门外的世界隔绝。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“陈先生,请您冷静。”李伟的语气很平稳,但眼神却异常锐利,仿佛能看穿人心,“我们换个问法。您知道这辆迈巴赫在过户给您之前,登记在谁的名下吗?”
“不是一个破产的房地产老板吗?那个叫老胡的中介是这么说的。”陈朗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经典的二手车故事上。
李伟摇了摇头,找到文件扫描件,递了过去。那是这辆迈巴赫的车辆登记信息变更记录。陈朗的目光扫过一连串的官方印章和术语,最终定格在“原车主”一栏。
上面清晰地打印着一个名字:林月。
不是同名同姓,身份证号码的后几位他再熟悉不过。
陈朗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,耳边嗡嗡作响。他攥着那张纸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。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这不可能!这车是我一个星期前才买的,小月她根本就不知道!”
“陈先生,事实是,根据我们的调查,这辆车的合法所有人,在您之前,一直都是您的妻子林月女士。”李伟的话语像一柄冰冷的铁锤,一锤一锤地砸在陈朗脆弱的神经上。“所谓的‘富商破产’‘抵押套现’,从头到尾,都是一个谎言。”
“谎言……”陈朗喃喃自语,他无法将眼前的事实与自己温柔贤惠的妻子联系起来。那个每天为他准备早餐,提醒他添衣,为女儿的作业头疼的女人,怎么会是这辆车的原车主?她哪来的钱买迈巴赫?她又为什么要伙同一个车贩子,用十万块的价格,“卖”给自己的丈夫?
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是疯狂滋生的藤蔓,缠绕着他的心脏,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李伟似乎看出了他的崩溃,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时间,然后抛出了更致命的炸弹。
“我们还查了这辆车的保险记录。在您接手之前,它的保险很普通。但是就在两周前,有人为这辆车追加了一份价值500万人民币的意外伤害险和驾乘人员意外险。投保人是林月女士,被保险人,是您,而唯一的受益人……”
李伟停顿了一下,目光沉重地看着陈朗,“是林月女士本人。”
陈朗的身体晃了一下,靠在了门框上。他终于明白了什么。
不是风水,不是玄学,不是车子“不干净”。
这一切,都是人为的。
那七天里的十场事故,那些看似巧合的剐蹭、爆胎、追尾……根本就不是意外!
“那些事故……”他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我们调查了那七起‘代位追偿’的事故方。”李伟的语速不快,但字字诛心,“他们表面上毫无关联,有货车司机,有私家车主,但深入调查后发现,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——他们都与一个名叫胡伟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而这个胡伟,就是您口中的那个二手车中介,‘老胡’。”
“他们……他们是故意的……”陈朗的嘴唇失去了血色。
“是的。”李伟点头,“他们是在制造事故。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,他们是在进行‘谋杀测试’。他们想用一场看起来‘意外’的交通事故,来结束您的生命,从而骗取那500万的巨额保险金。但是,他们的手法太拙劣,或者说,您的运气太好了。”
李伟叹了口气:“第一次,外卖小哥只是刮花了车门;第二次,对方车辆的撞击角度偏了,只撞坏了您的反光镜;第三次,那辆试图将您挤向护栏的货车,因为您下意识的避让,最终只是造成了爆胎……他们一次次地失败,所以越来越急躁,制造事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,最终引起了我们总公司风险控制部门的注意。七天十次出险,任何一个正常的车主都不可能做到。这个数据模型指向的只有两种可能:一是疯狂的骗保团伙,二就是……蓄意谋杀。”
“所以我们来了。”李伟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庆幸,“幸好,我们来得还不算太晚。陈先生,您差一点就死在了您最亲近的人为你精心设计的陷阱里。”
“太惨了……”陈朗终于明白了李伟最初说出这三个字时的含义。那不是对他车子遭遇的同情,而是对他这个“猎物”命运的悲悯。
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、粉碎,连灰尘都没有剩下。那个他爱了十年,为之奋斗,为之遮风挡雨的家,原来只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屠宰场。
06
李伟和他的同事并没有停留太久。在确认陈朗已经理解了整个事件的严重性后,他们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,并告知他,他们已经将所有证据同步给了警方,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。
“陈先生,为了您的安全,也为了方便警方取证,请您尽量保持正常,不要打草惊蛇。”李伟临走前叮嘱道。
“正常?”陈朗自嘲地笑了笑,他的世界都已经被颠覆了,还如何正常?
门被关上,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。陈朗像一尊石像一样僵在玄关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十年婚姻的一幕幕,像是被病毒感染的幻灯片,飞速地闪回。
林月温柔的笑脸,林月为他擦汗的毛巾,林月在灯下辅导女儿功课的背影……这些曾经让他感到无比温暖的画面,此刻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尖刀,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。
他想起了很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。
大概一个月前,林月开始频繁地拿着手机,神神秘秘地发信息,他问起时,她只说是和闺蜜在聊育儿经。
半个月前,她说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急用钱,想从家里的存款里先挪十万块周转一下。当时陈朗正为项目焦头烂额,没有多想就同意了。现在想来,那笔钱,恐怕就是用来买这辆迈巴赫,并支付给那些“事故演员”的定金。
还有他买车那天,林月最初的“惊吓”和“反对”,现在回想起来,那演技是多么的逼真!她不是怕车来路不明,她只是在确认他这个“猎物”,是否已经顺利地走进了她布置好的陷阱。
甚至连他拿到三十万奖金后,提出要换车,林月那番“心疼钱”的劝阻,都可能是欲擒故纵的表演。或许,正是那笔三十万的奖金,让她和那个老胡看到了自己身上的“价值”,从而坚定了他们的杀心。
原来,他引以为傲的奋斗成果,在他妻子眼里,不过是催命的符咒。
他慢慢地走进客厅,坐在沙发上。这个他亲手布置的家,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冰冷。墙上挂着的婚纱照里,年轻的林月笑得那么甜美,那么纯真。
陈朗伸出手,想去触摸那张笑脸,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。他分不清,照片里的那个女人,和策划谋杀自己的那个女人,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。
就在这时,书房的门开了。
林月从里面走了出来,她似乎刚刚洗漱过,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清香。看到陈朗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,她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。
“老公,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难看。还在为车的事烦心吗?”她走过来,习惯性地想坐到他身边。
陈朗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挪,避开了她的靠近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月的表情僵了一下,但她很快掩饰过去,柔声说:“别想那么多了,车子就是个代步工具,大不了咱们明天就把它卖了,换回我们的雅阁,好不好?”
她的话语还是那么温柔,那么体贴。如果不是刚刚经历的一切,陈朗一定会被她感动。但现在,这温柔的声音在他听来,却像是毒蛇吐信时发出的嘶嘶声,让他毛骨悚然。
他抬起头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死死地盯着林月。他想从这张熟悉的脸上,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。
“小月,”他开口,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,“我问你一个问题,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。”
“什么问题?你问吧。”林月微笑着,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。
“那个卖车给我的中介,老胡,”陈朗一字一顿地问道,“你认识他吗?”
林月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。
07
空气在陈朗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,仿佛变成了凝固的水泥。
林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慌乱,快到几乎无法捕捉。但陈朗此刻的注意力高度集中,他清晰地看到了。
“老胡?我不认识啊。”林月很快恢复了镇定,她歪了歪头,做出困惑的样子,“就是你说的那个卖给你迈巴赫的人吗?我怎么会认识他。”
“不认识?”陈朗笑了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“真的不认识?”
他缓缓站起身,一步步走向林月。他的眼神像两把手术刀,要将她层层的伪装全部剖开。林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,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“陈朗,你今天到底怎么了?奇奇怪怪的。”
“我奇怪?”陈朗的声音陡然拔高,压抑了一晚上的愤怒、背叛和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,“林月!你还在演!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?!”
他猛地将那份车辆登记信息的复印件摔在林月面前的茶几上。
“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!这辆车的原车主是谁!你告诉我你不认识老胡?你们俩把我当傻子一样耍,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?!”
林月的目光落在文件上,当她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,她知道,一切都完了。
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变得惨白如纸。温柔贤惠的伪装顷刻间土崩瓦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后的怨毒和歇斯底里。
“是!又怎么样!”她不再伪装,尖叫起来,“没错!车是我的!老胡是我的人!我就是想让你死!你满意了吗?!”
这句妻子的承认,像一颗子弹,精准地击穿了陈朗最后一丝幻想。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心口的剧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。
“为什么……林月,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?我们结婚十年,我拼命工作赚钱养家,让你和女儿过上好日子,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?”
“好日子?”林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,笑出了眼泪,“陈朗,你管这叫好日子?每天算计着房贷和物业费,开一辆破了八年的雅阁,连给我买个名牌包都要犹豫半天!这就是你给我的好日子?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有多压抑,多无聊!”
她的脸上充满了鄙夷和不屑:“你看看你,三十八岁了,还是一个不上不下的总监!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!你满足,我不满足!我想要的生活,你给不起!”
“所以你就去找了那个老胡?”陈朗的心在滴血。
“没错!”林月扬起下巴,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炫耀,“胡哥比你强一百倍!他懂我,他知道我想要什么!他能给我激情,能带我见世面!不像你,像一潭死水,无趣又窝囊!”
“那笔三十万的奖金……是你动了杀心的导火索,对不对?”
“对!”林月毫不避讳,“你拿着三十万,第一反应不是给我买我早就看上的那个爱马仕,而是想换一辆二十万的破奥迪!陈朗,在你心里,你的面子永远比我重要!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,靠你,我一辈子都别想过上我想要的生活!既然你这么宝贝你的钱,那不如连你的命一起,变成保险金,成全我和胡哥!”
这些话像最恶毒的诅咒,将陈朗的尊严和十年来的付出踩得粉碎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,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。他为之奋斗的一切,在她眼里,竟然如此一文不值。
就在两人激烈对峙,整个房间的气氛紧张到极点时,门铃响了。
林月的脸色一变,脱口而出:“是胡哥来了!”
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,还沉浸在即将和情人双宿双飞的美梦里。她甚至整理了一下头发,想去开门。
陈朗一把拉住了她,眼神冰冷如霜:“不用了,有人会为他开门的。”
08
门铃还在执着地响着。
林月甩开陈朗的手,怒道:“你干什么?放开我!”
陈朗没有再理会她,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门,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。
下一秒,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,紧接着,门被猛地撞开。涌进来的不是林月期待的情人老胡,而是一队身穿制服、表情严肃的警察。
为首的警察目光如电,迅速扫视了一下客厅里的情况,最后定格在林月身上,亮出了证件:“警察!不许动!”
林月彻底傻眼了,她看看警察,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陈朗,大脑一片空白。
几乎是同时,门外也传来了老胡惊愕的叫喊和被制服的声音。显然,警方早已在外面布控,只等他自投罗网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
警察简单地向陈朗了解了情况,并由另一组女警将已经瘫软在地、面如死灰的林月带走。
在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,林月忽然回过神来,她死死地盯着陈朗,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:“陈朗!是你!是你报的警!你毁了我!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!”
陈朗没有回答,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这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,直到最后一刻,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。
整个抓捕过程很快,警察带着嫌犯离开后,巨大的房子里只剩下陈朗一个人。他环顾四周,家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,但他知道,这个家,已经死了。
女儿还在外婆家,暂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惊天变故。陈朗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,她的妈妈,因为想要杀死她的爸爸而被警察抓走了。
几天后,陈朗接到了李伟的电话。电话里,李伟告诉他,林月和胡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。胡伟是个有前科的诈骗犯,他和林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认识,很快勾搭成奸。整个谋杀骗保计划,由林月提出,胡伟负责执行。那辆迈巴赫,是胡伟用林月给的钱,从一个非法渠道低价买来的事故修复车,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,就是为了让未来的“意外”看起来更顺理成章。
一切都水落石出。
陈朗平静地听着,道了谢,然后挂断了电话。
他处理掉了那辆带来无尽噩梦的迈巴赫,把它当做证物交给了警方。他又开回了自己那辆老旧的本田雅阁。
当他再次坐进雅阁的驾驶室,手握着熟悉的方向盘,听着发动机那一声沉闷而真实的嘶吼时,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他看着副驾驶上女儿画的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猫,看着右后门上那道妻子留下的长长的划痕。这些曾经让他觉得尴尬和不耐烦的痕迹,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。
那道划痕,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,刻在了车身上,也刻在了他的心里。
他用十万块,捡漏了一辆迈巴赫,也捡到了一个关于人性、欲望和背叛的、血淋淋的真相。这个漏,太大了,大到用他后半生的安宁都无法填补。
车子缓缓驶出地库,阳光照了进来,有些刺眼。陈朗知道,他的人生再也回不去了。那个关于豪车、关于面子、关于阶层跃升的虚幻梦想,已经彻底破碎。而他,必须载着这一身的伤痕,继续往前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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