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仿佛能看到一个烟雾缭绕的会议室，一群面容憔悴但眼神亢奋的产品经理，围着一块白板，上面用红色马克笔写着几个竞品的参数。A品牌纯电续航450公里，B品牌上了单颗8295芯片，C品牌号称自己是“冰箱彩电大沙发”。气氛凝重得像高考前夜的自习室，直到项目总监一拍桌子，吼出那句振聋发聩的灵魂拷问：“兄弟们，我们还能再加点啥？”
这就是当下新能源车赛道的真实写照，一场轰轰烈烈的“参数军备竞赛”。零跑发布个新车，上来就是双8797芯片、增程版纯电续航干到500公里，用的还是宁德时代的好电池，800V高压平台也没落下。这套操作，逻辑上无比正确，每一个卖点都精准地打在了消费者的“参数焦虑”上。但你把这些光鲜的参数串起来，咂摸一下，总觉得有股挥之不去的、似曾相识的味道。
这味道，让我想起了咱们历史上一个著名的“草台班子”——晚清的北洋水师。
说真的，一百多年前的洋务运动，和今天的新能源造车运动，在精神内核上简直是押着韵脚的。当年的李鸿章们，看着西洋人的坚船利炮，心态彻底崩了，得出的结论和今天的产品经理如出一辙：硬件不行，必须堆硬件！于是乎，砸下重金，从德国买来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铁甲舰“定远”和“镇远”。那玩意儿，7000多吨的排水量，305毫米的克虏伯主炮，装甲厚度一尺多，往亚洲海面上一摆，绝对是最靓的仔，堪称当年的“移动的堡垒”。
硬件拉满了，参数炸裂了，北洋水师从纸面上看，是妥妥的亚洲第一。可结果呢？甲午一战，全军覆没。为什么？因为战争从来不是比谁的船壳厚、炮管粗。它比的是“软件”，是组织、是训练、是后勤、是战略思想，最核心的，是操纵这些硬件的“人”行不行。据说当年水兵还在炮管上晾衣服，这种细节真假不论，但它精准地概括了那种“硬件崇拜”下的“软件废弛”。你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军舰，但你的组织体系、你的作战条令、你的后勤保障，甚至你的人员士气，都还是中世纪的水平，这不就是个裱糊得特别精致的草台班子么？
现在，你再回头看今天的新能源车企。高通的芯片、宁德的电池、博世的刹车、大陆的空悬……乌泱泱攒了一身“世界名牌”。发布会上，CEO们对着PPT激情四射，把供应商的Logo挨个儿感谢一遍，仿佛自家开的是联合国。这和当年李鸿章在“定远”号下水仪式上，看着德意志的工程师，满心欢喜，有何本质区别？都是“拿来主义”，都是硬件的胜利。
我不是说零跑不好，也不是说堆料不对。在竞争的初期阶段，堆料是最简单粗暴、也最有效的突围方式。毕竟消费者也是人，是人就有“既要又要还要”的人性弱点。你跟他说软件定义汽车、说用户体验闭环，他听得云里雾里。但你跟他说，我的纯电续航比别人多100公里，我的芯片比别人多一颗，我的屏幕比别人大两寸，他立刻就懂了。这种简单粗暴的“参数正义”，是市场营销的硬通货。
但问题在于，当所有人都挤在这条赛道上，搞起了参数的“通货膨胀”，事情就开始变味了。增程车，本来是解决里程焦虑的“过渡方案”，核心优势在于用一个相对较小的电池，配上一个增程器，实现低成本的长续航。现在好了，为了在参数上压倒对手，增程车的电池越做越大，纯电续航直奔500公里而去。这意味着你每天都背着一块巨大的、死贵的、用不太上的电池在跑，然后车里还装着一套完整的发动机系统。这在工程上看，简直是“冗余的艺术”，属于那种工程师看了想哭，产品经理听了想开香槟的决策。它解决的不是用户的实际痛点，而是用户的“万一”焦虑和“比别人强”的心理满足感。
还有那个芯片，从8155内卷到8295，现在直接开始上双芯片了。算力是上去了，跟坐了火箭似的。可咱们扪心自问，有多少车的车机系统，连最基本的流畅导航、无缝音乐播放都还做得磕磕绊绊？大量的算力都在空转，或者被拙劣的软件优化所浪费。这就像你给一个只会用美图秀秀P图的小姑娘，配了一台拥有双路“线程撕裂者”的图形工作站，除了让她在朋友面前吹牛批的时候更有底气，以及让电表转得更快之外，还有什么本质的提升吗？
这背后，是一种深刻的“祛魅”。当我们将这些“神车”拆解开来，会发现它不再是一个由伟大工程师精心打造的、充满灵魂的工业奇迹，而更像一个由采购部门和产品经理主导的“超级缝合怪”。它的逻辑不再是“我们需要什么”，而是“对手拥有什么”和“供应商能提供什么”。品牌本身，则成了一个“攒局者”和“营销大师”。
这种模式的尽头是什么？是资本的血腥绞杀。当技术和供应链高度同质化，大家比拼的就不再是产品力，而是成本控制能力和烧钱能力。这是一场“饥饿游戏”，胜利不属于技术最牛的，而属于那个能熬到最后、把所有对手都耗死的。车，只是这场资本游戏的入场券和桌面上的筹码。这才是最硬的逻辑。
所以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景象：一边是海水，海水里是无数嗷嗷待哺、等着被并购或者破产的二三线品牌；另一边是火焰，火焰上是几个头部玩家，疯狂地往炉子里添柴，把参数的火烧得越来越旺，试图用高温逼退所有靠近的对手。
说到底，太阳底下无新事。一百多年前，我们以为买来了铁甲舰就能跻身世界强权；一百多年后，我们以为堆砌了芯片和电池就能弯道超车。历史总在押韵地犯傻，而人性的本质，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。
当然了，说了这么多，我们这些看热闹的韭菜，还不是一边骂着草台，一边盘算着哪个草台的优惠券更大点。人性嘛，不寒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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