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聊电瓶车新国标的特别多,尤其是那个长得像“毛坯房”的雅迪新车,在网上被二创成了赛博朋克艺术品。
大家的情绪很复杂,一边是骑车的人觉得自己的“腿”要被打断了,另一边是走路开车的人觉得“天道好轮回”。
这事儿挺有意思的。
任何一个影响几亿人的政策变动,本质上都是一次“算总账”。
算的是过去二十年,一笔被整个社会、所有厂商和4亿用户共同默认,但谁都没宣之于口的“历史欠账”。
我们把时间轴拉长点看。
电瓶车这东西怎么就成了国民级交通工具的?
根子上要追溯到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,全国各大城市轰轰烈烈的“禁摩令”。
摩托车,这个曾经代表着效率和机动性的工具,因为安全、管理等一系列问题,被系统性地请出了一线二线城市的核心区。
政策一刀切下去,城市里几千万人的“5-10公里高效通勤”需求,瞬间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。
市场讨厌真空。
很快,一个“完美”的替代品出现了——电动自行车。
它不用牌照,不用驾照,法律地位上属于“非机动车”,享受和自行车一样的路权。
但实际上呢?
通过简单的改装,它的速度和动力无限趋近于一辆轻便摩托车。
这就形成了一个长达二十年的,巨大的“监管套利”空间。
厂商在套利。
它们生产着本质上是摩托车性能的“自行车”,用非机动车的标准,卖出了数亿台。
雅迪、爱玛这些巨头,就是靠着这个时代的红利,靠着极致的性价比和庞大的渠道,成了百亿甚至千亿市值的公司。
它们的护城河,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这个“模糊地带”之上。
用户也在套利。
花两三千块钱,就能得到一个拥有“无限路权”的交通工具。
它能走机动车道,也能挤非机动车道,还能上人行道。
它无视红绿灯,因为它“不是机动车”;它能超速行驶,因为它“ technisch”上被限速了。
用户用最低的经济成本(购车、用电)和零门槛(无驾照),换取了极高的出行效率。
这笔账,怎么算都划算。
整个社会,在某种程度上也在“套利”。
电瓶车解决了数亿人的末端出行和生计问题(比如外卖、快递),极大地润滑了商业社会的毛细血管。
如果没了这4亿台电-摩-自-行-车,城市的运行效率可能会是另一个样子。
但所有套利,都有成本。这个成本,就是一本沉甸甸的“安全账”。
过去这些年,电瓶车交通事故数量和死亡人数的逐年攀升,火灾隐患频发,这些数据背后都是一个个家庭的悲剧。
当一个物体的质量乘以速度的平方(动能)达到了机动车的水平,却依然享受着非机动车的路权和管理豁免时,事故就是个概率问题。
“电瓶车围城”和“苦电鸡久矣”的社会对立情绪,本质上也是这笔成本的体现。
当一个群体享受的权利(便利)和其承担的义务(安全、合规)严重不匹配时,必然会挤压其他群体的空间和安全感。
所以,这次的新国标,在我看来,根本不是什么“产品设计规范”,而是一次强制性的“资产重定价”。
它要干的核心事情就一件:终结那个长达二十年的“监管套利”时代,把电瓶车从一个事实上的“轻便摩托车”,强行拉回到法律定义的“自行车”范畴里。
GPS/北斗联动限速、防篡改闭环、车身重量和尺寸限制,这些都不是技术问题,而是“定价”工具。
它们在给过去那个被模糊掉的资产属性,重新打上清晰的价格标签。
这个价格由几部分构成:
第一,是用户的“时间成本”。
速度从破解后的40-50km/h,强制拉回到25km/h,对一个10公里的通勤路程来说,每天来回可能要多花20-30分钟。
一个月就是10多个小时。
这部分被“没收”的时间,就是用户为过去享受的“超速红利”补交的费用。
第二,是用户的“金钱成本”。
符合新国标的车,因为增加了各种安全和智能模块,成本必然上升。
过去两千块能买到的“小摩托”,现在可能要花三四千,而且性能还打了对折。
这部分多出来的钱,是为整车安全性和合规性支付的溢价。
以前这部分钱,被厂商和用户一起“省”掉了。
第三,是厂商的“生存成本”。
过去靠着同质化、价格战野蛮生长的模式走到了尽头。
新国標等于抬高了准入门槛,逼着所有企业从“渠道为王、价格为王”的旧战场,转移到“技术为王、合规为王”的新战场。
这对雅迪、爱玛这种体量巨大但产品附加值不高的“浓眉大眼”的巨头来说,转型阵痛是必然的。
股价和销量的波动已经反映了市场的预期。
反而像九号、小牛这种一直玩智能化、定位中高端的企业,适应起来似乎更从容。
所以再回过头看雅迪那个“毛坯房”车,就很好理解了。
它不是一个单纯的设计失败,更像是一次笨拙的、带有情绪的表态。
它仿佛在对消费者说:“你看,不是我不想给你好产品,是新国标太严了,我也没办法。”这是一种典型的甩锅,试图将政策压力引发的成本上升,以一种最直观、最粗暴的方式转嫁给消费者,结果引发了舆论反噬。
一个行业龙头,在规则剧变的关键时刻,没有展现出引领行业升级的担当,反而用一种近乎行为艺术的方式暴露了自己的战略迷茫。
这轮新国标的影响,才刚刚开始。
它会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塘,涟漪会一圈圈扩散。
首先是行业会加速洗牌,一批技术储备不足、只会打价格战的中小厂商会被清退。
然后,是出行方式的再次分化。
过去那个“一车通吃”的灰色地带消失了,未来可能是三类人:忍受25km/h限速的“合规电驴党”;愿意考驾照、买牌照,转向电动轻便摩托车的“进阶党”;以及因为成本和时间问题,重新回归公共交通的“公交地铁党”。
这背后,是对数亿人生活半径和生活成本的重新计算。
对于依赖电瓶车跑外卖、送快递的群体来说,时间就是金钱,速度的限制会直接影响他们的收入。
对于居住在城市边缘、依赖电瓶车通勤的上班族来说,每天的通勤时间被拉长,生活幸福感会实实在在的下降。
没有完美的政策。
在安全和效率这个天平上,这一次,指针明确地压向了“安全”这一端。
这是对过去二十年“效率压倒一切”的修正,也是一次痛苦的“还债”。
这个债,最终还是由每一个身处其中的厂商和用户,用真金白银和宝贵的时间来偿还。
旧的平衡被打破,新的平衡正在建立。只是在这个过程中,阵痛是免不了的。共勉共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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