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辆价值八十万的“瀚海”SUV,在购入的第73天,用一场近乎致命的沉默回答了我所有关于信任的问题。
暴雨冲刷着高架桥,车载智驾系统因顶棚漏水导致中控短路而瞬间瘫痪,方向盘的阻力像是死神冰冷的手。
我女儿在后座发出的那声短促惊呼,比任何法庭的判决都更清晰。
那一刻我没有愤怒,体内的血液仿佛凝结成了冷静的冰。
我知道,这件事不会通过争吵解决。
有些债,需要用更盛大的仪式来偿还。
01
雨水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倾倒入海。
透过“瀚海P9”巨大的全景天窗,能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水幕和远处模糊的霓虹灯牌。
这是南州六月典型的季风雨,来得急,也格外凶。
“爸爸,这个雨刮器好像疯了。”后座传来女儿凌安安略带不安的声音。
我叫凌溯,一个把大部分人生都用来和“危机”这个词打交道的人。
此刻,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,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不对劲的地方。
雨刮器并非“疯了”,它的动作迟滞而诡异,每刮一下,都像是在和某种无形的阻力搏斗。
紧接着,中控台上那块15.
6英寸的巨大触控屏,开始无规律地闪烁。
车辆时速、导航地图、音乐播放界面……无数信息流像故障的霓虹灯一样交替出现,最后“啪”的一声,彻底归于黑暗。
“车辆智驾辅助系统已离线。”一个冰冷的电子女声毫无征兆地响起,随即沉寂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,我感觉到方向盘猛地一沉。
电子助力系统失效了。
八十万的豪华SUV,瞬间变成了一块难以驾驭的铁疙瘩。
车子在高架桥的中间车道上,左边是呼啸而过的货车,右边是溅起一人高水花的轿车。
速度正在不可避免地降低。
“安安,坐好,别怕。”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,这是多年职业生涯训练出的本能。
越是混乱,思维越要清晰。
我没有去看后视镜里女儿那张因为恐惧而煞白的小脸,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和方向盘的角力上。
肌肉绷紧,手臂上传来沉重的阻力,我用近乎原始的方式,一点一点地将车挪向右侧的紧急停车带。
轮胎压上停车带标线时发出的震动,仿佛是心脏落地的回响。
我拉起手刹,关闭了引擎。
车内瞬间只剩下雨点砸在天窗上的密集鼓点,以及我和女儿的呼吸声。
“爸……我有点怕。”凌安安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我解开安全带,转身将她搂进怀里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“没事了,我们安全了。”
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。
我抬起头,目光落在了A柱的内饰板上。
那里,一滴水珠正沿着织物的纹理,缓慢而固执地向下滑落。
紧接着,是第二滴,第三滴。
它们汇聚在一起,最终滴落在我价值不菲的西装裤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
源头,在驾驶位上方的阅读灯边缘。
水,正从那里持续不断地渗出来。
漏水。
这台落地超过八十万,提车仅73天的“瀚海P9”,一台以安全和质量为最大卖点的国产高端新能源SUV,漏水了。
并且,这水恰好毁掉了它的“大脑”。
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妻子发来的消息:“到哪了?安安的钢琴课要迟到了。”
我回了条语音,语气平静:“车坏在高架上了,没事,很安全。我叫拖车了,你不用担心。”
安抚好妻女后,我拨通了“瀚海汽车南州瀚海汇旗舰店”的售后电话。
电话那头,是标准的客服流程音。
半小时后,穿着“瀚海汇”工作服的拖车师傅赶到,他看着我车内的惨状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,但嘴上只是公事公办:“凌先生,您这情况得拖回店里做全面检测。”
我点了点头,没有多言。
我只是拿出手机,对着A柱的渗水处、失灵的中控屏、以及拖车上那醒目的“瀚海汇”标志,从不同角度,冷静地拍摄了十几张高清照片。
拖车师傅大概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、想要保留证据的消费者。
他不知道,在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,他、这家4S店、乃至整个瀚海汽车品牌,都已经成为了我“危机处理预案”中的一个目标。
回到家,安顿好受惊的女儿,我换下湿透的衣服,走进书房。
我没有立刻去网上发帖声讨,也没有在车主群里抱怨。
那些是普通人的做法,是情绪的宣泄,而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。
我打开电脑,新建了一个名为“瀚海73”的加密文件夹。
文件夹里,我放入了今天拍摄的所有照片和视频,购车合同、发票、所有付款记录的扫描件。
然后,我开始在网上搜索这家“南州瀚海汇旗舰店”的工商信息、法人代表、股东结构,以及它背后所属的经销商集团——“广联集团”的近期财报和负面新闻。
我甚至找到了这家店的销售总监和售后总监的领英账号。
一个小时后,我的书桌上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浓茶,电脑屏幕上则是一张清晰的关系图谱。
从基层的销售顾问,到4S店总经理,再到经销商集团高管,最后,是瀚海汽车的区域负责人。
做我们这一行,信奉一句话:永远不要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进入战场。
现在,信息的天平,已经开始向我倾斜了。
第二天上午,我独自一人,开着我的另一台旧车,来到了位于南州郊区的瀚海汇旗舰店。
这里装潢气派,巨大的玻璃幕墙后,停放着一排崭新的展车,看起来未来感十足。
售后总监金振邦接待了我。
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穿着昂贵的西装,手腕上那块金表在灯光下有些刺眼。
“凌先生,您好您好。”他热情地与我握手,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,“您的车我们已经初步检查过了。”
他轻描淡写,闭口不提漏水的事,仿佛那滴在我裤腿上的水珠,只是我的幻觉。
02
金振邦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高级香薰和雪茄混合的味道,试图营造一种沉稳而尊贵的氛围。
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,双手交叉放在身前,姿态从容,仿佛他不是在处理一场严重的质量事故,而是在指点一个无伤大雅的插曲。
“金总监,”我没有碰他递过来的那杯上好的龙井,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“我们或许可以跳过这些客套的环节。我的车,不是‘小故障’,是顶棚漏水导致了电子系统大规模失灵。
这属于严重的安全隐患。”
金振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五秒,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滴水不漏的职业化。
“凌先生,您可能是误会了。”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打印文件,故作轻松地扬了扬,“我们的技术人员经过了非常严谨的排查,并没有发现任何漏水痕迹。您看,这是我们的检测报告。”
我没有伸手去接那份所谓的“报告”。
我的目光越过他,落在他身后墙上那副装裱精美的“诚信为本”的书法上,觉得有些讽刺。
“金总监,我提车73天,总行驶里程不到三千公里。昨天在暴雨中,A柱内饰板往下滴水,这个情景,我的行车记录仪和手机都拍下来了。”我语气依然平淡,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。
“视频?”金振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显然,他没想到我如此有备而来。
“凌先生,视频有时候会因为光线、角度问题产生误判。我们的检测设备是全行业最顶尖的,数据不会说谎。可能是车内空调冷凝水,或者您开关车门时带进去的雨水,都有可能。”
他开始展现一个资深销售总监的“专业素养”,抛出一连串听起来很有道理,但完全站不住脚的解释。
他试图将一个明确的“产品质量问题”,偷换概念为“偶然的使用意外”。
这是他们的标准流程。
第一步:否认。
第二步:提供看似合理的替代性解释。
第三步:用小恩小惠安抚消费者,快速关闭投诉。
我没有和他争辩空调冷凝水会不会出现在A柱顶端,也没有去讨论开关车门能带进多少水。
和这样的人进行技术辩论,毫无意义。
他不是不懂,他只是在装不懂。
“这么说,瀚海汇是不承认车辆存在质量问题了?”我直接切入核心。
金振邦摊了摊手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:“凌先生,我们非常理解您的心情。但我们必须以事实和检测报告为依据。这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。”
他把“诚意”两个字咬得很重,仿佛施舍了天大的恩惠。
我笑了。
不是冷笑,也不是怒极反笑,而是一种近乎愉快的、发自内心的笑。
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。
一个傲慢的、自以为是的、程序化的对手。
这样的对手,最容易被击溃。
“金总监,你的意思是,我花了八十万,买了一台可能会在暴雨天里让我女儿置身险境的车。现在,你们不仅不承认问题,还想用一套脚垫来打发我?”我的声音依旧不高,但办公室里的空气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。
“凌先生,请注意您的用词。什么叫‘置身险境’?
车辆只是辅助系统失灵,基础的机械功能是完好的。”
金振邦的语气也开始强硬起来,他大概觉得我已经无计可施,准备开始胡搅蛮缠了。
“是吗?”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,放在那张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,推到他面前。
“这里面,有昨天事故发生时,我车里完整的行车记录仪视频。包括电子系统失灵的全过程,以及我女儿被吓哭的声音。我想,如果把这段视频交给媒体,或者发到网上,标题我都想好了——《八十万国产豪车成水帘洞,雨中失控险酿惨剧》,你觉得点击量会怎么样?”
金振邦的瞳孔,在那一瞬间确实地收缩了。
他盯着那个小小的U盘,像是在看一颗手雷。
办公室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。
“凌先生,你这是在威胁我?”他的声音变得低沉,职业微笑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冷。
“不,我从不威胁人。”我摇了摇头,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,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。
“我只是在向你展示一个‘可能性’。
一个如果我们就这么僵持下去,必然会发生的‘可能性’。”
金振邦死死地盯着我,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虚张声势。
但他失败了。
我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重新拿起桌上的电话:“技术部吗?把凌先生那台P9,再做一次全方位的淋雨测试和密封性检测!用最高标准!马上!”
挂掉电话,他看向我,语气缓和了一些,但依然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:“凌先生,既然您坚持,那我们就再检测一次。不过我得提醒您,如果检测结果和第一次一样,那么这件事,我们就只能按照标准流程来处理了。”
“可以。”我站起身,“我只有一个要求,这次检测,我需要全程在场,并且允许我自行拍摄记录。”
金振邦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,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:“没问题。”
他以为这只是我的垂死挣扎。
他不知道,我等的,就是他这句话。
我需要的,从来不是他们内部那份可以随意修改的“检测报告”。
我需要的,是一份绝对公正、无法辩驳、并且能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,给予他致命一击的证据。
而这份证据,需要由他们亲手为我制造出来。
走出办公室,阳光有些刺眼。
然后,我拨通了另一个电话。
“喂,老方吗?我是凌溯。有点事,想请你帮个忙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:“凌大专家,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说吧,只要不是让我去给你当说客劝人私了,啥都好说。”
“恰恰相反,”我喝了一口咖啡,味道很差,“这次,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全南州最专业、最权威的第三方车辆检测机构。要那种能出具司法鉴定级别报告的。”
03
方哲是我在上一家公司做危机公关时的老搭档,他负责技术支持,我负责策略。
后来我出来单干,他则跳槽去了一家知名的汽车垂直媒体,做到了内容总监,在车辆评测圈里人脉极广。
“司法鉴定级别?凌溯,你这是跟谁杠上了?”方哲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,“这种机构收费可不便宜,而且特别认死理,出的报告,那是可以直接当呈堂证供的。”
“就是要这种。”我看着不远处检测车间紧闭的大门,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,“钱不是问题,我只要最快、最权威的。最好是那种连主机厂法务部见了都头疼的。”
“行,你这么说我就懂了。”方哲没有多问细节,这是我们之间多年的默契,“南州有一家‘精诚机动车鉴定评估中心’,负责人叫魏工,魏国栋,以前是国家质检中心的工程师,老顽固一个,但技术绝对是国内顶尖。
我跟他有点交情,我帮你联系。
不过他们流程很严,需要车主本人委托,还得有对方在场见证。”
“没问题,在场见证这个条件,他们刚刚已经答应我了。”我轻声说道。
“他们答应了?”方哲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,“哈哈,这帮搞销售的,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。他们以为你只是想自己拍个视频,压根没想到你会来这么一手釜底抽薪。行,我马上联系魏工,你等我消息。”
挂掉电话,我将那杯难喝的咖啡一饮而尽。
一切都在按照我的剧本发展。
金振邦以为他掌控着全局,让我进入他的“检测流程”,实际上,他只是为我搭建了一个完美的舞台。
半小时后,金振邦的助理过来请我,说淋雨测试准备好了。
瀚海汇的检测车间窗明几净,各种高精尖设备一应俱全。
我的那台白色P9被停放在一个独立的淋雨测试房内,四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喷头。
金振邦站在玻璃观察窗外,对我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虚伪的微笑:“凌先生,我们的淋雨测试将模拟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强度,持续三十分钟。绝对是行业最高标准。”
“很好。”我点了点头,举起了手机,对准了车子。
“测试开始!”随着车间主管一声令下,无数道强劲的水柱从四面八方喷射而出,瞬间将我的车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。
水流击打在车顶和玻璃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。
金振邦抱着手臂,好整以暇地看着。
他身边的几个技术人员也在交头接耳,表情轻松。
在他们看来,这不过是走个过场。
一台新车,如果连出厂后的第一次高强度淋雨测试都过不了,那瀚海的品控就成了天大的笑话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五分钟,十分钟,二十分钟……
车内的A柱、天窗边缘,依旧干爽如初。
金振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,他甚至侧过头,用一种“你看,我没说错吧”的眼神瞥了我一眼。
我没有理会他,只是将手机镜头牢牢地锁定在那个曾经渗水的位置。
我的心跳没有丝毫加速,我在等。
等一个必然会到来的时刻。
很多产品的缺陷,并不是在常规测试中暴露的。
它们需要特定的条件,比如压力、温度、或者……持续的震动。
第二十五分钟,我通过手机的变焦镜头,清晰地看到,A柱内饰板和顶棚的接缝处,那块浅灰色的织物,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。
一小片水印,像墨滴在宣纸上一样,慢慢地洇开。
来了。
我没有声张,继续拍摄。
第二十八分钟,第一滴水珠终于不堪重负,从织物中凝聚成形,颤巍巍地坠落,砸在下方的仪表台上。
我的镜头完美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。
“停!”我冷冷地开口,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利剑刺破了轰鸣的水声。
车间主管愣了一下,看向金振邦。
金振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他死死地盯着观察窗内的那片水印,嘴角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抽搐。
“我说,停掉测试。”我重复了一遍,语气加重了几分。
水流戛然而止。
金振邦快步走进测试房,他的助理连忙撑开一把伞,但这举动在此刻显得滑稽无比。
他冲到车门边,一把拉开车门,探身进去。
当他看到仪表台上的水渍和仍在缓慢渗水的A柱时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脸上一片错愕和慌乱。
出厂前的PDI检测是怎么做的?
为什么这么明显的缺陷会流到客户手里?
“金总监,”我收起手机,慢步走到他身边,“现在,你还觉得是空调冷冷凝水吗?”
金振邦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他狼狈地直起身,试图恢复镇定,但眼神里的惊慌却出卖了他。
“凌先生,这……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。您放心,这次我们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!”
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。
从矢口否认,到企图用脚垫糊弄,再到现在的“都好商量”。
因为证据,确凿的证据,就摆在他眼前。
但我等了这么久,想要的,可不是一句“都好商量”。
“维修?”我摇了摇头,“根据汽车三包法,因严重安全性能故障累计进行2次修理后,故障仍未排除的,消费者可以选择退货或者换货。我这台车,第一次就出现了导致智驾系统瘫痪的安全故障,已经符合退换车条件。”
“退车?!”金振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,“凌先生,这不可能!退车流程非常复杂,需要上报总部审批,而且您这个情况……还够不上‘严重安全性能故障’的标准!”
他急了。
一台八十万的车,一旦走了退车流程,对他个人、对整个4S店的KPI考核,都是毁灭性的打击。
“够不够得上,不是你说了算,也不是我说了算。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是法律说了算,是鉴定报告说了算。”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方哲。
我当着金振邦的面,按下了免提。
“凌溯,搞定了!”方哲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,“精诚鉴定的魏工下午就有时间,他会带上全套的无损探伤和密封性检测设备过去。地址就是你发我的那个瀚海汇吧?记住,让他们的人必须在场,所有流程签字确认!”
金振邦的脸色,在那一瞬间,从铁青变成了煞白。
第三方司法鉴定?
无损探伤?
他终于意识到,我从一开始,就不是来和他“商量”的。
我是来“宣判”的。
04
“凌……凌先生……”金振邦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,“您这是什么意思?我们店里有全套最先进的检测设备,完全没必要再去找什么第三方……”
“是吗?”我关掉免提,将手机放回口袋,“可就在半小时前,你们最先进的设备给出的结论是‘无任何漏水痕迹’。
金总监,是你觉得我的记性不好,还是你觉得你们的设备会选择性失明?”
金振邦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他脸上的汗水沿着鬓角滑落,那身昂贵的西装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件不合身的戏服,充满了荒诞感。
他身后的几个技术人员更是低着头,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我再说一遍我的诉求:退车。并且,由于你们的欺瞒行为和产品缺陷给我造成的精神损失、时间成本以及潜在的安全威胁,我要求在退还全部购车款的基础上,额外进行赔偿。”我平静地陈述着我的条件。
“赔偿?凌先生,你这是敲诈!”金振邦的情绪终于失控了,他拔高了音量,试图用气势压倒我,“按照三包规定,最多就是退一赔一,你这台车根本不符合那个标准!你找谁来鉴定都没用!”
“是不是敲诈,金总监可以试试报警。”我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,“至于符不符合标准,等魏工的报告出来就一清二楚了。到时候,我们或许可以法庭上见。让我猜猜,瀚海汽车的法务部,会不会喜欢看到一份由魏国栋亲笔签名的鉴定报告,报告上写着‘车辆出厂时存在结构性密封缺陷’?”
“魏国栋”这个名字,像是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金振邦的神经上。
他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,知道这个人在行业里代表着什么。
他脸上的愤怒和强硬迅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。
他知道,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。
如果让事情发展到对簿公堂那一步,他这个4S店总经理,恐怕就要当到头了。
“别……凌先生,有话好说,有话好说!”他的态度再次急转,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,“退车……退车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。您看这样行不行,您先让那位魏工不要过来。我们内部再重新评估一下,我立刻向区域总监汇报,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!”
他想拖延时间,想把事情控制在内部解决。
但我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?
“金总监,机会我给过你了。在你用一套脚垫来侮辱我的智商时,那个机会就已经消失了。”我看了看手表,“魏工下午两点到。在此之前,你有两个选择。第一,配合鉴定,我们在法律的框架内解决问题。第二,你们可以拒绝,那么我会立刻联系媒体,并以‘消费欺诈’为由,向市场监督管理局和消费者协会提起最高级别的投诉。
到时候,来的可能就不止魏工一个人了。”
金振邦的身体晃了一下,几乎站立不稳。
他身后的助理连忙扶住了他。
媒体曝光、工商投诉、消协介入……这三座大山,任何一座都足以压垮他。
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颓然地挥了挥手:“……好,我……我配合。”
下午两点整,一辆印着“精诚鉴定”字样的工程车准时出现在瀚海汇的大门口。
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,头发半白,戴着黑框眼镜,神情严肃的男人。
他就是魏国栋。
魏工不苟言笑,和金振邦简单握手后,便直奔主题,拿出一系列文件让他签字确认,包括《第三方检测委托书》、《现场见证协议》等等。
每一个条款都清晰地界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,毫无空子可钻。
金振邦拿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,但他最终还是签了字。
接下来的三个小时,成了金振邦和整个瀚海汇售后团队的“公开处刑”。
魏工和他的团队展现了惊人的专业性。
他们没有使用4S店的淋雨房,而是用自己带来的便携式水压设备,对车顶接缝、天窗导轨、A柱结合部等关键位置进行逐一的、精准的加压喷淋。
同时,一名技术人员使用工业内窥镜,将细长的探头伸进了拆开的A柱饰板内部。
连接着内窥镜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,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,在车身钣金的焊接缝隙处,有一小段密封胶出现了明显的断裂和缺口。
水,正是从那个只有几毫米宽的缺口渗进来的。
“车身结构性缺陷,出厂时就已存在。非后期外力造成。”魏工扶了扶眼镜,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,做出了初步结论。
他还拿出一个小巧的仪器,在渗水处的中控台下方检测了一番,仪器屏幕上跳出一行字:“检测到微弱电流泄露。”
魏工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漏水导致线路短路,存在自燃风险。”
“自燃风险”四个字,像四颗钉子,钉进了在场每个瀚海汇员工的心里。
金振邦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。
这不再是简单的漏水问题,这是足以让品牌声誉扫地的重大安全丑闻!
魏工有条不紊地记录、拍照、封存样本。
所有流程都在金振邦和我的共同见证下完成。
傍晚时分,检测结束。
魏工告诉我,正式的司法鉴定报告将在三个工作日内出具。
我向魏工表示感谢,并支付了不菲的鉴定费用。
这一切,我都当着金振呈的面完成。
送走魏工后,我回到金振邦的办公室。
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那里,办公室里那股混合着香薰和雪茄的“尊贵”气息,此刻闻起来只剩下腐朽。
“金总监,我想,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退车和赔偿的问题了。”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,坐了下来。
金振邦没有抬头,他盯着桌面上那个名贵的摆件,声音嘶哑地问:“你……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“我想要的,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。”我看着他,“退车,以及,赔偿。不过,现在赔偿的数额,可能需要重新计算一下了。”
我的手机适时地亮了一下,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刚刚推送的新闻标题:《国内某知名新能源车企,被爆存在批量性电池安全隐患》。
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。
“金总监,你知道危机公关里,最怕的是什么吗?”我轻声问道。
他茫然地看着我。
“是‘并发症’。”
我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当一个负面新闻爆发时,另一个,甚至几个看似不相关的负面新闻,在同一时间窗口内出现。它们会形成共振,将一个本来可以控制的品牌危机,瞬间引爆成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。”
金振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。
他终于明白,我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维权。
我正在布一个局。
一个以他,以这家4S店为棋子,目标却更为宏大的局。
而他,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05
金振邦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无法掩饰的恐惧。
他不是傻子,他瞬间就理解了我话语里的潜台词。
我不仅仅在解决我自己的问题,我似乎在利用我的问题,去撬动一个更大的杠杆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他声音颤抖地问。
这个问题,他本该在第一次见我时就该深入思考。
“我是个花了八十万,却差点害了自己女儿的父亲。”我平静地回答,“同时,也是一个恰好懂得如何让‘事实’以最有效率的方式传播出去的普通市民。”
“普通市民”四个字,从我嘴里说出来,却让金振邦感到了彻骨的寒意。
他知道,谈判的资格已经彻底逆转。
现在不是他愿不愿意退车,而是我愿不愿意只让他退车。
“凌先生,我……我错了。”他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,近乎崩溃地说道,“我为我之前的傲慢和愚蠢向您道歉。退车,我们马上就办!我立刻上报区域,加急处理!赔偿……您说,您要多少赔偿?”
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,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我伸出了一根手指。
金振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试探性地问:“十万?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那……一倍车价?八十万?”他的心在滴血,但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,他愿意赌一把。
我再次摇了摇头,然后缓缓开口:“我不要钱。”
金振邦彻底愣住了。
他所有的预案,所有的谈判技巧,在这一刻全部失效。
他无法理解,我费了这么大周章,甚至请来了司法鉴定,却不是为了钱。
“那你……”
“我要你,或者说,瀚海汇南州旗舰店,以官方名义,召开一场公开的新闻发布会。”我看着他,说出了我的真实目的,“在发布会上,你们要做的,不是向我道歉,而是向所有购买了同批次P9车型的车主,公布这台车存在‘结构性密封缺陷’和‘线路短路自燃风险’的事实,并宣布无条件召回所有同批次车辆。”
“什么?!”金振邦像被电击了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“不可能!这绝对不可能!这会让整个瀚海品牌万劫不复的!公司会杀了我的!”
一场公开的、承认产品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的新闻发布会,并主动发起召回?
这对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国产高端品牌来说,无异于自杀。
这比赔偿我八百万、八千万还要严重得多。
“所以,这才是‘赔偿’。”
我靠在椅背上,语气冰冷,“对我女儿所受惊吓的赔偿,对我被你们当傻子一样戏弄的赔偿。”
“你这是疯了!你这是在逼我们去死!”金振邦的情绪彻底失控,在办公室里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。
“我不是在逼你们,我是在给你们机会。”我说道,“如果由你们主动宣布,这是‘负责任’,虽然痛苦,但能换来一线生机。
如果等魏工的报告出来,由我交给媒体,再由愤怒的车主们把事情闹大,到那时候,就是‘丑闻’。
丑闻,是会死人的。”
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
该说的话已经说完,剩下的,是留给他自己和背后那个庞大机体去消化和权衡的时间。
“金总监,我的耐心有限。”我走到门口,回头看了他一眼,“给你二十四小时。明天这个时候,我要么接到你召开新闻发布会的通知,要么……全世界都会知道瀚海P9会漏水,会自燃。”
我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,径直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。
回到家,妻子担忧地迎了上来:“怎么样了?他们还是不肯解决吗?”
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拥抱:“快了。事情会以它应有的方式解决。”
当晚,我没有睡觉。
我坐在书房里,面前的电脑屏幕分成两个区域。
左边,是我一个下午整理出来的,南州所有主流媒体的记者联系方式,以及几个在汽车圈和维权领域非常有影响力的头部大V的联系方式。
右边,则是一个草拟的帖子标题列表:
《深扒!八十万国产豪车瀚海P9‘水帘洞’事件背后的品控黑幕!》
《一个父亲的泣血控诉:瀚海汽车,你把我们的生命当什么?》
《独家视频:瀚海P9漏水导致智驾失灵,离车毁人亡只差三秒!》
每一个标题,都像一颗准备发射的子弹。
我需要的,只是一个扣动扳机的信号。
第二天上午,风平浪静。
瀚海汇没有任何动静。
金振邦没有联系我。
我的一个在瀚海汽车总部工作的前同事,却给我发来一条加密信息:“凌哥,听说南州有台P9出了点问题?今天早上集团公关部开了个紧急会议,气氛很紧张。好像……他们打算启动二级舆情压制方案。”
我回了两个字:“收到。”
所谓“二级舆情压制”,就是动用一切公关手段和预算,在负面信息扩散的初期,将其彻底扼杀。
删帖、限流、收买媒体、转移视线。
看来,他们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。
他们选择与我为敌,而不是与问题为敌。
很好。
下午两点,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已到。
我的手机依然安静。
我没有丝毫犹豫,拿起了电话,拨通了第一个号码。
“喂,是‘车圈老炮’栏目的王记者吗?
我这里有个独家猛料,关于瀚海P-9的,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……”
我没有选择立刻把所有材料都扔到网上,形成一场混乱的舆论风暴。
那是业余选手的做法。
专业的猎人,会选择最有经验、最懂得如何一击致命的狙击手。
但就在我准备拨打第二个电话时,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。
我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是凌溯,凌先生吗?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,和金振邦那种色厉内荏的腔调截然不同。
“我是。”
“我是瀚海汽车华南区总裁,郑国华。凌先生,我想我们需要当面谈一谈。金振邦的愚蠢行为,我代表公司向您致歉。但您提出的要求,已经超出了商业和法律的范畴。我们……可以谈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。”
他的话语里,充满了居高临下的“恩赐”感。
他认为,一切问题,最终都可以用钱来解决。
我沉默了片刻,然后,对着电话,轻轻笑了一声。
“郑总是吧?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。”我的声音平静而清晰,透过电波传到他的耳中,“从现在起,不是我跟你们谈。是你们,求我谈。”
说完,我挂断了电话。
然后,我给方哲发了一条信息:“老方,准备好了吗?今晚,我们放一场盛大的烟花。”
方哲秒回:“十个头部网红,三百个腰部KOL,覆盖汽车、法律、时事、母婴四大领域,矩阵已准备就绪。弹药库充足,随时可以开火。”
我看着窗外,天色渐晚。
金振邦和郑国华都以为,我的底牌是那份鉴定报告和几家媒体。
他们很快就会知道,他们错得有多离谱。
在这个时代,能瞬间摧毁一个品牌的,从来不是真相本身。
而是被精心策划、被情绪点燃、被流量放大的——真相。
06
夜幕降临,南州的霓虹灯再次亮起,将这座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流光溢彩。
但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,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。
晚上八点整,一个名为“大V驾到”的千万粉丝级汽车博主,在他的直播间里,挂出了一张背景图——一辆白色的瀚海P9,停放在一个巨大的、类似仓库的场地中央,车身被聚光灯打得雪亮。
直播间的标题简单粗暴:《今晚八点,我们来砸一台八十万的车》。
瞬间,直播间涌入了数以万计的观众。
弹幕像瀑布一样刷新:
“卧槽!什么情况?砸P9?真的假的?”
“炮哥牛逼!这是接到什么惊天大瓜了?”
“前排出售瓜子花生,坐等大戏开场!”
瀚海汽车公关部总监周毅,几乎是在直播开始的第一分钟,就接到了下属的紧急电话。
他点开直播链接,看到那个刺眼的标题和画面时,心脏猛地一沉。
“查!马上给我查清这台车是哪个车主的!联系博主,问他要多少钱,让他立刻下播!”周毅对着电话咆哮。
然而,已经晚了。
与此同时,另外九个不同领域的头部网红,也纷纷开启了直播或发布了视频。
一个母婴博主,用温柔但充满忧虑的语气,讲述了一个“差点发生在粉丝身上的真实故事”,故事里,一位父亲开着新买的豪华SUV,在雨天带着女儿出门,结果车辆突然失控……她没有点名品牌,但视频里一闪而过的车型剪影,和P9一模一样。
一个法律知识科普博主,发布了一条短视频,标题是《新车出现严重安全隐患,除了退一赔三,你还能要求什么?》,视频内容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关于“惩罚性赔偿”和“召回制度”的法律知识,并用一个“虚拟案例”——某高端电动车漏水导致智驾失灵——来进行说明。
一个科技数码测评博主,则从技术的角度分析,为什么全景天窗的密封工艺如此重要,以及一旦漏水,对下方复杂的电子线路会造成怎样灾难性的、不可逆的损伤,甚至引发热失控。
……
十个直播间,十个视频,从十个不同的角度,构成了一张指向瀚海P9的天罗地网。
它们没有直接点名“凌溯”,没有直接放出那段最关键的视频,但所有的矛头,都精准地指向了同一个目标。
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、去中心化的舆论围剿。
瀚海的公关团队瞬间陷入了瘫痪。
他们可以删掉一个帖子,可以限流一个博主,但他们不可能在同一时间,压下十个来自不同平台、不同领域的头部网红。
他们引以为傲的“二级舆情压制方案”,在这场立体的、多维度的饱和式攻击面前,像纸糊的一样脆弱。
“大V驾到”的直播间里,博主“炮哥”正是方哲找来的人。
他没有急着砸车,而是不紧不慢地向观众展示着那台P9。
“兄弟们,看到这台车没?落地八十多万,车主提车两个多月。今天,我们不评测,我们来做一回质检员。”
他拿着一个高清摄像头,对准了A柱的内饰板。
“大家看这里,看到这片水渍了吗?这可不是我们洒上去的。这是前两天一场大雨,从天窗里漏下来的。”
接着,他拆开了饰板,将工业内窥镜的画面投到大屏幕上。
那个清晰的、几毫米宽的密封胶缺口,赤裸裸地展现在数百万观众面前。
“看到了吗?兄弟们!这就是所谓国产豪华天花板的品控!一个八十万的车,连最基本的防水都做不好!”
直播间的气氛瞬间被点燃。
弹幕里充满了愤怒和震惊。
瀚海汇4S店里,金振邦面如死灰地看着手机屏幕,身体抖得像筛糠。
他旁边的区域总裁郑国华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查到了吗?!”郑国华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“查……查到了……”一个下属颤巍巍地回答,“这十个网红,都属于一家叫‘星链传媒’的MCN机构,我们的公关公司跟他们联系了,对方……对方拒绝沟通。”
“废物!”郑国华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,“星链传媒……这是有人在背后操盘!是那个姓凌的!是他!”
他立刻拿起手机,再次拨通了我的号码。
电话响了很久,我才慢悠悠地接起。
“凌先生!你到底想干什么!你这是在犯罪!这是商业诽谤!”郑国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。
“郑总,饭可以乱吃,话不能乱说。”我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哪句话是诽谤?是漏水,还是密封胶有缺口?这些,可都是在你们金总监的亲眼见证下,由权威机构检测出来的事实。我只是……让更多人知道了这个事实而已。”
“你!”郑国华一时语塞。
“我昨天给过你们机会了,郑总。”我继续说道,“是你们自己选择了最糟糕的应对方式。现在,游戏升级了。砸车,只是今晚的开胃菜。”
直播间里,炮哥拿起了第一把铁锤。
“兄弟们,车主告诉我,这台车,他不要了。钱,他也不要了。他只要一个公道!”炮哥对着镜头,声嘶力竭地喊道,“他说,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父亲,开着这样的车,载着自己的孩子,行驶在暴雨里!今天,我们就替所有被无良商家坑害过的消费者,砸掉这份虚伪!砸掉这份傲慢!”
他抡起铁锤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砸在了P9的前挡风玻璃上。
“哐——!”
一声巨响,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。
直播间的打赏和弹幕,在那一刻,达到了顶峰。
“郑总,”我对着电话,清晰地说道,“听见了吗?这是消费者愤怒的声音。从第二锤开始,我们就要谈谈价格了。”
郑国华的呼吸声变得无比沉重,我甚至能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“你……想要什么价格?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很简单。”我说道,“从现在开始,每砸一锤,你们瀚海汽车的市值,大概会蒸发一个亿。这台车,我准备了一百锤。你自己算算,这场直播,你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。”
“当然,你们也可以选择现在立刻停止这场闹剧。条件还是和昨天一样:公开道歉,公布真相,全面召回。”
“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。十分钟后,第二锤就会落下去。”
说完,我再次挂断了电话,将主动权,或者说,将一把正在滴血的刀,又一次递到了他的手上。
我知道,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。
因为对于一个上市公司总裁来说,没有什么比股价,比市值,更能让他感到痛苦了。
我不是在和他谈道德,我是在和他谈生意。
一笔用他的身家性命做赌注的生意。
07
十分钟,对于郑国华来说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他的办公室里死寂一片,只剩下几个高管粗重的呼吸声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部不断震动的手机上。
那是来自集团总部、董事会、各大股东的夺命连环call。
网络上的舆情已经彻底爆炸。
“#瀚海P9直播砸车#”的话题,在短短几分钟内冲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首。
无数瀚海车主的电话涌入了官方客服中心,要求给个说法。
瀚海汽车的股价,在海外盘后交易中,已经开始出现断崖式下跌的迹象。
每一秒的延迟,都意味着真金白银的损失。
郑国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和沉稳,只剩下狼狈和焦灼。
他知道,自己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。
他把凌溯当成了一个普通的、可以用钱打发的“刁民”,却没料到对方是一个深谙传播规律、手腕狠辣的“操盘手”。
凌溯根本不是要钱。
他要的是瀚海的命。
或者说,他要的是用瀚海的“半条命”,来换取他心中的那个“公道”。
“联系那个博主!让他停下!不管花多少钱!”郑国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郑总,没用的!”公关总监周毅哭丧着脸,“‘星链传媒’的老板,是方哲!
就是那个从我们对手公司挖过去的那个方哲!
他和凌溯是穿一条裤子的!
他根本不接我们的电话!”
这个消息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郑国华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。
他终于明白,自己面对的,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战斗,而是一个由资深危机公关专家、顶级汽车媒体人、以及庞大网红矩阵构成的“复仇者联盟”。
第九分五十九秒,我的手机响了。
依然是郑国华的号码。
我接起电话,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电话那头,是长久的沉默,然后,传来一个无比疲惫和沙哑的声音:“……你赢了。”
“说具体点。”我语气毫无波澜。
“……我们同意,召开新闻发布会。”郑国华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不甘,“公开道歉,公布……公布车辆缺陷,启动召回程序。”
“时间,地点。”
“明天上午十点,在南州国际会展中心。我们会邀请所有主流媒体。”
“很好。”我说道,“那么,现在请郑总打开‘大V驾到’的直播间,对着全国观众,把你刚才的话,重复一遍。”
“什么?!”郑国华的声音再次拔高,“凌先生,你不要欺人太甚!”
“欺人太甚?”我冷笑了一声,“郑总,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。信任,是需要重建的。你们已经失信于我,失信于公众。现在,我需要一个抵押品。你的‘公开承诺’,就是这个抵押品。
否则,我如何相信明天上午的发布会不是又一个缓兵之计?”
“你……”
“你还有三十秒的时间。要么,你亲自连麦直播间,当着几百万人的面,宣布你们的决定。要么,第二锤就下去。我保证,第二锤砸下去之后,你们的股价会跌得比你的脸色还难看。”
电话那头,传来了郑国华沉重而绝望的喘息声。
我知道,这对他来说,是奇耻大辱。
一个掌管着百亿资产的上市公司区域总裁,要在一个网红的直播间里,向公众低头。
但这正是我的目的。
我要的,不仅仅是解决问题,我还要摧毁他们骨子里的那种傲慢。
几秒钟后,直播间里,炮哥接到了一个连麦申请。
申请人的ID,是“瀚海汽车郑国华”。
炮哥愣了一下,看了看评论区的私信,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兄弟们,正主来了!让我们听听他想说点什么。”
连麦接通,郑国华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在直播屏幕的小窗里。
“我是瀚海汽车华南区总裁,郑国华。”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遍了整个网络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首先,我为我司产品存在的质量问题,以及我们售后团队在此次事件中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,向这位车主,以及所有关注此事的消费者,致以最诚挚的歉意。”
他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经过我们深刻的反省和紧急研究决定,瀚海汽车将于明天上午十点,在南州国际会展中心,召开正式的新闻发布会。届时,我们将详细公布此次涉及车辆的结构性缺陷问题,并正式启动针对同批次所有P9车型的全面召回程序。”
“我们郑重承诺,绝不推诿,绝不隐瞒,一定会给所有消费者一个负责任的交代。”
说完这番话,郑国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
直播间瞬间炸开了锅。
弹幕密集到几乎看不清屏幕。
“我靠!史诗级反转!”
“总裁亲自下场道歉!这车主是什么神仙?”
“这是我看过最牛逼的维权!没有之一!”
“瀚海这次算是栽了,但敢于承认,也算条汉子。看明天发布会怎么说。”
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,然后给方哲发了一条信息:“收队。”
直播间里,炮哥放下了手中的铁锤,对着镜头,露出了胜利的微笑:“兄弟们,正义也许会迟到,但永远不会缺席。今晚,我们共同见证了一个奇迹。一个属于我们普通消费者的奇迹。”
他身后的那台白色P9,前挡风玻璃上布满裂纹,像一枚功勋卓著的伤疤。
这场声势浩大的“砸车直播”,最终,只砸了一锤。
但这一锤,比砸烂一百台车,更有力量。
它砸碎的,是瀚海汽车高高在上的傲慢。
它换来的,是一个上市公司总裁在百万人面前的低头,和一个关于真相与召回的公开承诺。
我关掉了直播,走进女儿的房间。
她已经睡着了,脸上还带着一丝泪痕,显然白天的惊吓还未完全消散。
我俯下身,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。
“安安,爸爸答应你,以后,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车,敢把你的安全当儿戏了。”
窗外,夜色如墨。
但我知道,明天,天会亮的。
08
第二天上午,南州国际会展中心的新闻发布厅里,座无虚席。
闪光灯像星海一样明灭不定,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主流媒体、汽车垂直网站、财经新闻的记者都到齐了。
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期待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品牌献祭。
我没有去现场。
我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,坐在家里,通过网络直播观看这场由我一手导演的大戏。
上午十点整,发布会准时开始。
郑国华和几位瀚海总部的技术高管,穿着深色的西装,表情凝重地走上主席台。
曾经不可一世的郑国华,此刻看起来憔悴了许多,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昨天的威严,只剩下疲惫和沉重。
他没有念稿,而是直接对着台下所有的镜头,深深地鞠了一躬,长达十秒钟。
“各位媒体朋友,各位关心瀚海汽车的消费者,大家上午好。”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,清晰而沙哑,“今天,我们站在这里,不为辩解,只为道歉和担责。”
“经过我们与权威第三方检测机构的共同确认,我司于去年第四季度至今年第一季度生产的部分瀚海P9车型,确实存在车顶天窗结构性密封缺陷,在极端天气条件下,有极小概率导致漏水,并可能引发电子系统故障,存在安全隐患。”
他没有像金振邦那样试图用“小故障”来搪塞,而是直接承认了“结构性缺陷”和“安全隐患”,这两个最要命的词。
台下的记者们立刻骚动起来,快门声响成一片。
“对此,我代表瀚海汽车,向所有购买了相关批次车辆的车主,表示最沉痛的歉意。是我们的品控不严,是我们的疏忽,给大家带来了困扰和担忧。”
“经公司董事会研究决定,我们将立即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备案,正式启动对涉及的共计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一台P9车型的全面召回程序。所有因此产生的费用,全部由我司承担。”
“同时,对于此次事件的首位发现者,凌溯先生,我们再次表示由衷的感谢和歉意。感谢他让我们正视了自己的问题。我们将严格按照三包法规定,为凌先生办理退车,并在此基础上,提供车价三倍的额外赔偿,以弥补我们之前不当处理方式给他带来的伤害。”
“最后,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,瀚海汽车决定,成立一个由消费者代表、媒体代表、技术专家共同组成的‘质量监督委员会’,对我们未来的所有产品进行全流程监督。”
郑国华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颗重磅炸弹,在舆论场上炸开。
退一赔三!
全面召回!
成立外部监督委员会!
捐赠千万成立维权基金!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危机公关,这是刮骨疗毒式的自救。
其魄力之大,代价之巨,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直播间的弹幕,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。
“我靠,退一赔三,那就是二百四十万?这车主赚翻了!”
“牛逼!瀚海这次是真下血本了!敢这么干,也算是有担当了。”
“承认错误,并且拿出解决方案,比那些死不认账的车企强多了。”
“那个消费者权益基金有点意思,如果真能做到,以后我们普通人维权就有希望了。”
我平静地看着屏幕上郑国华那张苍白的脸。
我知道,这份看似“诚意满满”的解决方案,每一个字,都是昨晚我和他在电话里反复拉锯、博弈的结果。
退一赔三,是为了平息我个人的怒火,也是为了给公众一个“维权能致富”的错觉,从而快速将我这个“维权英雄”的形象,转化为一个“捞到好处就收手”的普通人,降低我后续的道德号召力。
全面召回,是必然的结果,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。
而成立“质量监督委员会”和“维权基金”,则是我抛出的橄न्दा枝,也是我给他们留下的唯一一条生路。
我告诉郑国华,如果瀚海想活下去,就必须把这次危机,转化为一次重塑品牌形象的机会。
自曝其丑,然后展现出超越所有同行的责任感和担当,置之死地而后生。
他赌了。
而且赌赢了。
发布会结束后,瀚海汽车的股价在短暂的恐慌性下跌后,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回升。
因为资本市场看到的,不再是一个面临丑闻的公司,而是一个有勇气、有决心进行彻底变革的公司。
当天下午,瀚海汇的新任总经理,一个看起来比金振邦谦逊得多的中年人,亲自带着所有文件来到我的书房,为我办理退车和赔偿手续。
二百四十万的赔偿金,很快就打到了我的账上。
“凌先生,郑总让我转告您,不打不相识。他说,您让他上了一辈子最贵,也最重要的一课。”新任总经理念完了他的台词。
我签下最后一份文件,淡淡地说道:“告诉郑总,课上完了。希望不要有补考的机会。”
事情似乎就这样完美地落下了帷幕。
我得到了金钱,瀚海重塑了形象,公众看到了希望,皆大欢喜。
然而,我看着银行账户里那串数字,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。
我打开那个名为“瀚海73”的文件夹,里面,还有一份文件,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。
那是我通过一个在瀚海供应商体系里工作的朋友,匿名拿到的一份内部技术文档。
文档显示,那个“密封胶缺口”,并非偶然的品控疏漏,而是因为瀚海为了节约成本,在那个批次的车型上,使用了一家资质不足的供应商提供的廉价密封胶。
这种胶在持续的冷热交替和震动环境下,有超过15%的概率会发生老化断裂。
瀚海的高层,对此心知肚明。
他们选择赌一把,赌那15%的概率不会集中爆发。
而我,只是那个不幸的,也是幸运的“中奖者”。
郑国华在发布会上所说的“品控疏忽”,是一个精心计算过的谎言。
他用一个相对较轻的“过失”,掩盖了一个更加致命的“故意”。
而我,默许了这个谎言。
因为我知道,如果我把这份证据抛出去,瀚海会彻底死掉。
一个拥有数万员工、连接着庞大产业链的国产汽车品牌,会瞬间崩塌。
那造成的社会动荡和失业潮,是我无法,也不愿承担的后果。
我选择了妥协,用他们的“半条命”,换来了对一万多名车主的安全保障,和一个可能对未来有益的基金会。
这,是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危机公关专家,做出的最“理性”的选择。
但作为一个差点失去女儿的父亲,这个选择,像一根刺,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。
我真的赢了吗?
我不知道。
09
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。
那笔二百四十万的赔偿款,我一分未动。
我用它成立了一个信托基金,受益人是凌安安,条款写得很清楚,这笔钱只能用于她未来的教育和创业,或者在她遇到和我类似的不公时,作为她反击的“弹药”。
那辆被砸了一锤的白色P9,被瀚海汽车拖走后,并没有被销毁。
郑国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,他将这台车修复好,永久地陈列在了瀚海汽车总部的展厅里。
玻璃旁边立着一块牌子,上面刻着一行字:“质量是品牌的生命线,傲慢是企业的墓志铭。”
这成了一次现象级的营销事件,为瀚海赢得了无数赞誉。
郑国华也因此一战成名,非但没有受罚,反而因为“力挽狂澜”,在集团内的地位更加稳固。
金振邦被开除后,在行业内声名狼藉,据说后来去了一个三线城市的小车行卖二手车,境况凄凉。
一切看起来都很好。
但我却时常在深夜惊醒,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女儿那声短促的惊呼。
那份关于廉价密封胶的内部文档,像一个魔鬼,时刻在我耳边低语:你放过了一个故意作恶的凶手,只惩罚了一个愚蠢的帮凶。
我开始失眠,变得沉默寡言。
妻子察觉到了我的变化,她不止一次地问我:“凌溯,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?我们赢了,不是吗?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?”
我无法向她解释这其中的灰色地带和道德困境。
我该怎么告诉她,我们的“胜利”,是建立在一场精心计算的妥协之上?
一个月后,方哲约我出来喝酒。
还是那家我们常去的大排档,他点了一桌子烤串和冰啤酒。
“行啊你,凌大专家,”他举起酒杯,和我碰了一下,“一战封神!现在圈里都把你当偶像了。不动声色,就把一个千亿市值的巨头给办了。退一赔三,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。”
我喝了一大口冰啤酒,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,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火。
“老方,你觉得,我做对了吗?”我看着他,认真地问。
方哲愣了一下,他很少看到我如此迷茫的样子。
在我印象里,凌溯永远是那个冷静、果断、一切尽在掌握的操盘手。
“什么意思?你把瀚海按在地上摩擦,逼得他们又是召回又是赔款,这还不对?”
我摇了摇头,把那份关于密封胶的真相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
听完后,方哲也沉默了。
他剥着花生,久久没有说话。
大排档的喧嚣和我们这一桌的安静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“凌溯,”他终于开口,语气复杂,“我明白你的感受了。你觉得你像个收了‘封口费’的同谋。”
“同谋”这个词,像一把刀子,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。
“可你想过没有,”方哲继续说道,“如果你当时把那份证据甩出来,结果会是什么?瀚海股价崩盘,破产清算,几万个家庭失去收入。上下游几百家供应商倒闭,引发金融风险。你固然是实现了最彻底的‘正义’,可那代价呢?
由谁来承担?”
“你用一个可以被公众接受的‘真相’,撬动了一场成功的召回,挽救了一万多个车主潜在的风险。
你还催生了一个可能会帮助更多人的基金会。
你选择的,不是最纯粹的正义,但可能是最‘有效’的正义。”
“你不是神,凌溯。你只是一个在复杂的现实里,尽力寻找最优解的凡人。”
方哲的话,像一剂镇静剂,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。
最优解……是吗?
那天晚上,我喝了很多酒。
回家的路上,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。
“是凌溯先生吗?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耳熟,但一时想不起来。
“我是,您是?”
“我……我是金振邦。”
我停下了脚步。
“有事?”我的声音冷了下来。
“凌先生,我……我就是想跟您说声对不起。”金振邦的声音充满了颓丧和卑微,“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,是我狗仗人势。我现在这样,是罪有应得。”
我没有说话,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“我……我给您打电话,是想告诉您一件事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,“关于那个密封胶……其实……其实当初采购方案上报的时候,我是提出过反对意见的。我认为那家供应商的产品有风险。但是……是郑国华,他为了完成集团下达的年度降本指标,亲自拍板,强行通过了那个方案。”
“我这里……有当时那份会议的录音。”
我的大脑,嗡的一声。
金振邦……有郑国华亲自拍板决定使用劣质材料的录音?
“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?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因为我不甘心!”金振邦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,“凭什么我成了唯一的替罪羊,被踩进泥里!而他郑国华,却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,踩着我的尸骨平步青云!这不公平!”
“凌先生,您是有大本事的人。我知道您想要的是公道。这份录音,才识真正的公道!您把它捅出去,郑国华就完了!整个瀚海都要给他陪葬!”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复仇的快感。
我握着手机,站在深夜无人的街头,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
一个新的,也可能是最终极的潘多拉魔盒,就这样被一个我最看不起的、已经被我亲手毁灭的人,递到了我的面前。
是接受这份“终极正义”的投名状,彻底引爆一切,让郑国华和瀚海万劫不复?
还是……坚持我之前那个充满妥协和不甘的“最优解”?
那个曾经被我轻易击溃的、懦弱而贪婪的金振邦,用他自己的方式,向我提出了一个灵魂拷问。
凌溯,你想要的,究竟是结果,还是真相?
10
我站在街灯下,身影被拉得很长。
金振邦在电话那头的呼吸声,像一个鼓风机,将我心底的火焰重新吹旺。
“把录音发给我。”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声音说道。
“好!好!我马上发给您!”金振邦的语气里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兴奋。
几秒钟后,我的手机邮箱里,收到了一段音频文件。
我没有立刻点开。
我靠在路边的墙上,点燃了一支烟。
这是风波之后,我抽的第一支烟。
尼古丁的味道让我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麻痹。
我眼前浮现出几个画面:郑国华在发布会上鞠躬道歉的脸;那一万三千多名正在等待召回的车主;瀚海汽车工厂里,那些在流水线上忙碌的工人;甚至,是金振邦那张卑微又充满怨毒的脸。
如果我公布这段录音,会发生什么?
瀚海汽车将被钉上“蓄意欺诈”的十字架,面临天价的集体诉讼和监管部门的巨额罚单,破产几乎是唯一的结局。
郑国华会身败名裂,甚至可能面临刑事指控。
金振邦会得到他想要的“公平”,但他自己也无法洗脱干系。
数万个家庭将陷入困境。
一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国产品牌,将以最耻辱的方式消失。
而我,将成为那个手握“绝对正义”的真理化身,被无数人膜拜。
同时,也将成为那个亲手摧毁了一个庞大企业、间接影响了无数人饭碗的“罪人”。
这真的是我想要的“公道”吗?
我掐灭了烟,删掉了那封邮件,包括垃圾箱里的备份。
然后,我给金振邦回拨了电话。
“凌先生!您听了吗?够不够劲爆?”他急切地问。
“金振邦,”我缓缓开口,“我劝你,也把这份录音删掉。永远地删掉。”
“什么?为什么?!”他无法理解。
“因为郑国华倒了,对你没有任何好处。瀚海倒了,你只会更深地被钉在这个行业的耻辱柱上。你想要的不是公平,只是拖一个人下水陪你一起死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人要往前看。”我打断了他,“你还有手有脚,与其活在仇恨里,不如想想怎么重新开始。这个录音,不是你的救命稻草,而是捆在你身上的炸药。一旦引爆,你会是第一个粉身碎骨的人。”
电话那头,是长久的死寂。
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进去了,也不在乎。
“你好自为之。”说完,我挂断了电话,拉黑了他的号码。
我回到家,妻子已经睡了。
我走进书房,打开电脑,看着那个“瀚海73”的文件夹。
我犹豫了片刻,最终,还是将它拖入了回收站。
清空回收站。
确认。
那一瞬间,我仿佛听到了某种枷锁破碎的声音。
心头那块一直压抑着的巨石,终于被搬开了。
我错了。
我不是什么寻找最优解的凡人,也不是什么渴望绝对正义的神。
我只是一个父亲。
我做这一切的初衷,只是为了我的女儿,为了让她能活在一个更安全、更讲道理的世界里。
而现在,那个直接的威胁已经解除。
一万三千多台有隐患的车即将被修复。
一个旨在保护更多消费者的基金会已经成立。
那个曾经傲慢的企业,已经学会了敬畏。
这就够了。
至于郑国华的命运,至于瀚海内部的肮脏交易,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。
会有更强的监管,更完善的法律,去解决那些问题。
我能做的,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把事情推向一个相对“好”的方向。
至于那份被我亲手删除的“真相”,就让它永远地埋葬吧。
有些正义,需要声张。
而有些正义,则需要克制。
第二天,我把那二百四十万赔偿款,以匿名的方式,全额捐给了那个刚刚成立的“汽车消费者权益保护基金”。
捐款凭证上,我只留了一句话:
“愿天下的父亲,都能安心地载着他的孩子,行驶在回家的路上。”
做完这一切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我走出银行,阳光正好。
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:“晚上我们带安安去吃她最喜欢的那家餐厅吧。”
“怎么突然这么高兴?”妻子在电话那头笑着问。
“因为天晴了。”我抬起头,看着湛蓝的天空,微笑着说。
是的,天晴了。
在我心里,那场持续了73天的暴雨,终于停了。
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。
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,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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