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车回家,师傅一脚刹车,嘟囔了句“赶着投胎啊”,我一下子就精神了。
讲真,这句话我熟。
因为就在半小时前,我们公司还在为新车上市的Slogan吵架,什么“智领未来”、“驾驭非凡”,最后被老板一句“你们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,赶着投胎啊”给全部干碎了。
你看,世界的尽头是相通的。
师傅这一句充满了烟火气的粗口,瞬间让我从PPT的魔怔里解脱出来,进入了另一个更真实的战场。我随口接了句“晚上开车都野”,没想到,开关就这么打开了。
师傅的世界,或者说所有跑网约车的世界,不是什么存量竞争,也不是什么服务升级,就是一个标准版的黑暗森林。每一个红绿灯,每一次加塞,每一条催款短信,都是从黑暗里射出来的冷枪。
他说他跑了十一个钟头,流水刚好覆盖“平台供奉”和油钱,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。供奉,对,我没用错词,他看着那个抽成比例,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无解的、必须跪拜的神。
他说他不敢出事,不是怕疼,是怕耽误。车一刮,停两天,这两天的“血契”和孩子幼儿园的学费就得拿命去补。他说这话的时候,点开手机给我看他的账单,房贷、药费、学费,像一排排整齐的墓碑,上面刻着他的名字。
这哪是开车,这是在修仙。
每一个司机师傅都是一个试图筑基的底层修士,他的车就是他的洞府,每天在城市这个巨大的炼丹炉里苦熬,吸收着流水的灵气,试图结成一颗名为“安稳生活”的金丹。
但问题是,这个世界充满了“心魔”。
一个晚到五分钟就破口大骂的乘客,是一次天劫。骂你“耽误我几百万的生意你赔得起吗”,这句咒语能直接打散你好不容易聚集的真气。你跟他吵?吵赢了又如何?一个投诉发出去,平台这个“雷电法王”立马给你来一道紫霄神雷,扣分降权,直接把你打回炼气期。
所以只能忍着。把这口恶气当成淬炼道心的材料,硬生生咽下去。久而久之,道心没见多稳固,但戾气是真的凝实了。
这种戾气,外人看来是脾气差,是负能量。是是是,你们说的都对。但你没见过凌晨四点的收费站,没闻过车里隔夜的泡面味,没体会过夏天为了省油不开空调,汗水把座椅浸得能腌咸菜的滋味。
很多人对技术的想象力特别天真。他们觉得自动驾驶牛逼,智能座舱酷炫。但讲真,决定这一切技术能不能活下来的,不是实验室里的工程师,而是这位在三环上堵得心态爆炸的司机大哥。
自动驾驶的关键不在特斯拉,在老头乐。只要大爷躺得快,你L4都得认栽。智能座舱的关键不在屏幕有多大,在于司机有没有功夫和心情去用它。当一个人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没着落的时候,你跟他聊OTA升级,聊智能交互,他只会觉得你在说另一个次元的鸟语。
他需要的是什么?是金钟罩铁布衫,是撞了不心疼,是能把油费变成压缩毛巾,是方向盘上有一个按钮,按下去能直接把前面加塞的车弹射到外太空。
操,凭什么啊?!
我作为一个偶尔也得自己开车的中年人,特别懂这种感觉。有时候在路上,你真的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操作气到想当场表演一个原地飞升。但我不敢,因为我知道我的车也很贵,我的时间也很宝贵,我的心态……也没那么坚强。
可司机师傅们,他们没有这个“不敢”的选项。他们的车就是他们的武器,也是他们的枷锁。
所以,他们的戾气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,而是对整个游戏规则的绝望。看到菜价涨了,骂两句,是给自己的钱包出气。看到别人开着豪车,酸两句,是给自己紧绷的神经松松绑。
这种感觉,就像你在玩一个叫《人生online》的垃圾游戏,你是个氪了命的肝帝,结果发现旁边有个V15的挂逼玩家,开局就送屠龙宝刀,一刀999。你心态能不崩吗?你只能在公屏上打出“666”和“机你太美”,这是一种仪式性的反抗。
写到这里,我突然觉得,我这个修仙的比喻可能有点蠢。但大哥那个熬鹰一样的眼神,真的跟小说里筑基失败三次、准备去黑市买假药的大师兄一模一样。
快到地方的时候,大哥突然说,跟你聊完,心里敞亮多了。
我突然就悟了。我们总想去“解决”问题,去“纠正”这种戾气。但其实,人家不需要你来普度众生。对于一个正在渡劫的人来说,你递过去的心灵鸡汤,只会烫到他的嘴。
他需要的,只是一个出口,一个能让他把积攒的真气……哦不,怨气,安全排泄掉的地方。
所以下次打车,如果师傅愿意跟你聊,你就听着。如果他不愿意聊,你就安安静静坐着。下车的时候,别磨叽,别忘了给个五星好评。
这比你跟他讲一万句“生活会好起来的”都有用。
因为你的五星好评,可能会让他抢到下一单去机场的大活儿,那点灵气,够他多买两颗筑基丹了。
至于能不能成仙?谁知道呢。
反正今天这趟车,我们俩都觉得,人间还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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